朔方城外十里，札木合的毡房里头，气氛紧绷得像根弦。
羊油灯烧得不太旺，把札木合那张脸映得忽明忽暗，
他胸口一起一伏，像头气坏了的牛，瞪着帐篷里几个部落首领：“没赶过来？！你们一句‘没赶过来’，就让我塔塔尔部的娃子们去挡箭？让他们白白送死？！”
孛日帖赤那坐那儿，平时挺粗犷一人，这会儿也有些挂不住，嘟囔着：“札木合，你这话说的……我们乌梁海部离得远，消息慢了点……再说，你也没说啥时候动手啊！”
“时辰？！”札木合把桌上的牛角杯一扫，马奶酒洒了一地，在羊毛毡上洇开，像一朵朵白花，
“我札木合还得给你们报时辰？！我是你们的下人还是咋的？我要是早说了，你们还来个屁！早跑没影了，等着看我塔塔尔部笑话吧！”
克烈部的脱里，还是那副蔫不拉几的样子，慢悠悠地说：
“札木合首领，你这话可就过了。谁不知道你塔塔尔部厉害，想当老大？这回你先动手，不就是想露一手？现在吃了亏，倒怪起我们来了……”
“放你的狗屁！”孛日帖赤那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牛角杯捏得咯吱响，
“脱里，你少在这儿阴阳怪气！札木合这次是冲动了点，可他也是为了咱们！南边那块肉，谁不想吃？他塔塔尔部吃了亏，咱们能好过？！这点道理都不懂？”
“孛日帖赤那，你少装好人！”钦察部的兀鲁声音尖尖的，
“你们乌梁海部，回回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动起手来比谁都慢！上次分东西，你们可没少占！现在倒说起漂亮话了！”
“兀鲁，你……”孛日帖赤那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札木合摆摆手，深吸一口气，声音倒平静下来，透着股子疲惫：
“行了，都别吵了。吵有啥用？人还能活过来不成？东西还能自己跑回来？”
毡房里一下静了，只听见羊油灯烧得“噼啪”响。
札木合走到门口，把毡帘一掀，冷风“嗖”地灌进来，灯都快吹灭。
他望着外头黑黢黢的夜，声音又低又哑：
“我札木合认栽，这回是我昏了头。我以为大盛朝廷没准备，边境空虚，咱们能捡个便宜。可我没想到……王猛这老东西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么难缠。”
“王猛？”脱里皱了皱眉，
“你是说，这次跟咱们干的是王猛的人？”
札木合转过身，脸色阴沉：
“不是他还能有谁？那些大盛兵，一看就练过，弓箭也厉害，绝不是一般的边军！”
毡房里一阵抽气声。
王猛这名字，他们可不陌生，老对手了，回回打仗都让人头疼。
没想到他居然跑朔方城当守将。
弘吉剌部的布日固德一首没吭声，这会儿开口，声音不大，却挺稳当：“现在吵也没用，得想辙。王猛既然有防备，硬碰硬肯定不行。”
“布日固德首领说得对，”脱里难得赞同了一句，
“得动脑子。”他眼珠子一转，说：“我想起个事儿……这次镇守边关的，好像是个娘们。”
“娘们？！”札木合一愣，眉头拧成了疙瘩，“大盛朝廷咋想的，派个娘们来守边关？疯了不成？！”
“谁知道呢，”脱里笑了笑，有点意味深长，
“不过，娘们嘛……心软，好说话。说不定，我们可以……”
他压低了声音，凑过去，神神秘秘地说：
“派个人去跟那女官说说好话，就说咱们是误会，想弄点过冬的东西，没想跟大盛朝廷对着干。说不定，那女官心一软，就答应了呢？”
“跟娘们谈？！”孛日帖赤那“嗤”了一声，
“脱里，你是不是傻？咱们草原爷们，啥时候要求娘们了？！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死？！”
“孛日帖赤那，你能不能动动脑子？！”脱里有点不耐烦，
“这叫求饶吗？这叫动脑筋！兵不厌诈，懂不懂？！那女官能被派来，肯定也有点来头。咱们放低点姿态，说点好话，再送点东西……说不定真能弄到点好处。就算弄不到吃的，让她放松警惕也好啊。到时候，咱们再想办法，不就容易多了？！”
札木合眼神闪了闪，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
“脱里说的，也不是没道理。现在硬拼，肯定不行。跟那女官谈谈……试试也行。”他顿了顿，看看在场的几个人，“你们觉得呢？”
兀鲁第一个点头：“我觉得行。跟娘们谈，总比跟王猛硬碰硬强。万一谈成了，咱们不就省事了？”
布日固德也点点头：“可以试试。不过，派谁去呢？这人得能说会道，还得胆子大，知道娘们咋想……”
他摸着下巴，琢磨起来。
孛日帖赤那还是有点不乐意，但看其他人都同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嘟囔：“跟娘们打交道，真麻烦！”
札木合心里有了主意，眼神一扫，说：
“好，就这么定了。派人去跟那女官谈谈。至于派谁去……我再想想。”他停了一下，语气里透着股子狠劲，“不过，不管咋样，咱们不能把宝都押在一个娘们身上。该准备的还得准备。要是谈不成……哼，到时候，就让那些大盛人知道知道，咱们草原爷们可不是好惹的！”
毡房里的气氛，又紧张起来。
羊油灯晃来晃去，照着一张张脸，表情都不一样。
朔方城内，城主府邸。
日头升起来，沈如意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里急得不行。
时不时看看窗外，眼神里都是担心。
派出去送信的人，到现在还没回来，是出了事，还是……她不敢往下想。
“大人，大人！”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王猛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沈如意猛地转身，一把拉开门，急着问冲过来的王猛：“咋样，有消息了？”
王猛喘着粗气，抱拳头说：“夫人，城外……城外蛮子来人了！”
“蛮子？”沈如意心一紧，“他们来干啥？”
“说是……他们头领想见您，要跟您……谈谈。”王猛话都说不利索。
沈如意眉头拧成个疙瘩，琢磨了一会儿，问：“来了多少人？”
“就……就一个传话的。”王猛回道。
“走，看看去。”沈如意立马做了决定。
“大人，使不得！”王猛急忙拦着，“蛮子鬼的很，万一是坑……”
“怕啥？”沈如意推开他，“他们真要动手，昨晚上就该动手了。再说，我倒要瞧瞧，他们想干啥！”
王猛看她非要去，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城墙上，风跟刀子似的。沈如意裹紧了披风，眼睛死死盯着城下。
城门外头，站着个壮实的汉子，腰上挎着弯刀，是札木合。他身后，一个人都没有。
札木合抬头，正好跟沈如意对上眼。
他咧嘴一笑，一口黄牙，用蹩脚的汉话说：“沈大人，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
沈如意冷冷地瞅着他，不吭声。
札木合也不生气，接着喊：“沈大人，昨晚上的事，是个误会！”
沈如意心里冷笑，误会？杀人放火也是误会？
“沈将军，我们草原汉子，最佩服英雄。您，是个女中豪杰！”札木合的声音在城墙下头嗡嗡响，“我札木合，服您！”
沈如意还是不说话。
“我们这回来，其实没别的意思。”札木合语气软了些，“就是想进城歇歇脚，顺便……弄点吃的。”
“弄？”沈如意终于开口，声音冷的掉冰碴，“你们的‘弄’，就是杀人吗？”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札木合摆摆手，“我们也是没招了，今年冬天太冷，牛羊都冻死了。我们总得想法子活吧？”
“你们活，就要我们大盛老百姓的命？”沈如意气的笑了出来。
“沈将军，您这话说的。”札木合脸上堆笑，
“咱们两家，现在可是亲戚。您想想，二皇子娶了我们草原最美的明珠塔娜公主，咱们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哪能不帮衬呢？”
沈如意听的首恶心，这札木合，竟然拿二皇子说事！
“札木合，你少跟我来这套！”沈如意大声呵斥，“你们杀人放火，罪该万死！我劝你，赶紧滚，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沈将军，您可别给脸不要脸！”札木合脸一沉，“我好声好气跟您说，是给您面子。您要是不识抬举，可别怪我不客气！”
“不客气？你想咋不客气？”沈如意冷笑，“就你？”
“我……”札木合噎住了。他没料到，沈如意这么硬气。
“札木合，我告诉你，你今天不滚，我一定让你们血债血偿！”沈如意说的斩钉截铁。
札木合盯着沈如意，眼神变来变去。
他拿不准，沈如意是不是在吓唬他。
远处，一队骑兵出现，远远地望着这边，正是其他草原部落的首领和他们的骑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