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城河的冰层裂开第三道缝时，林伽在桥洞下生了火。苏安蜷缩在印满办证广告的水泥管里，残损的左臂接口结着冰碴，每次呼吸都带出细小的青铜碎屑。机械眼球搁在倒扣的塑料桶上，虹膜纹路在火光里缓缓流动，像是融化又凝固的黄金。
林伽用冻僵的手指拨弄怀表。表盘裂纹渗出的暗金色液体己经凝固，形成蛛网状的星图，最密集的结点指向北方——那里有座八十年代废弃的电视塔，塔尖避雷针十年前被雷劈成了焦黑的佛指造型。
"还有止痛片吗？"
苏安的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她伸出完好的右手，掌纹里嵌着机油污渍，小指根部有道新鲜的灼痕，形状与机械眼球的瞳孔纹路完全吻合。
林伽摸出铝箔药板，最后两粒褪黑素在锡纸上泛着蓝光。苏安吞药时仰起脖颈，喉管处凸起的金属血管随吞咽动作起伏，让他想起老机床厂那些吞吐钢坯的传送带。
后半夜起了雾。冰面下传来空洞的敲击声，像是某种钝器在凿击冰层。林伽往火堆里添了半截朽木，爆开的火星惊醒了机械眼球——虹膜突然收缩成竖瞳，投射出全息影像：穿灰夹克的男人正在地铁隧道里穿行，手机按键光照亮墙壁上的抓痕，每道划痕都刻着0407。
"他们找到排水系统的老路了。"苏安用牙齿撕开能量棒包装，"九十年代防空洞改的暗渠，通着电视塔地下的应急仓库。"
机械眼球突然开始高频震动。林伽伸手去抓，指尖却被虹膜里探出的青铜神经束缠住，暗金色液体顺着血管逆流而上，在后颈疤痕处汇聚成灼热的刺痛。他看见幻象中的自己站在电视塔顶，怀表链缠着避雷针，暴雨中三百架无人机正组成《金刚经》的二进制编码。
冰层炸裂的巨响打断了幻象。
暗渠追踪
排水口铁栅栏的锈蚀缝隙刚好容得下一人侧身。苏安的白大褂下摆浸在污水里，浮起的油污反光中游动着荧光色的寄生虫，它们的节肢划过布料时发出类似摩斯密码的嗒嗒声。林伽的怀表贴着渠壁前行，秒针跳动声与头顶地铁的轰鸣形成诡异的重唱。
"七七年发洪水时淹死过整个维修班。"苏安的登山靴碾过某块凸起的井盖，下方传来空腔回响，"尸体三个月后才找到，所有人口袋里都装着青铜齿轮。"
前方岔路口突然出现微光。林伽关掉手电，看见灰夹克男人正用手机扫描墙面，按键音经过拱形渠顶的反射，变成了《楞严咒》的电子木鱼声。男人脚边堆着六个黑色塑胶袋，袋口溢出的不是尸体，而是某种精密仪器的零件——青铜齿轮、刻满经文的电路板、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机械指骨。
"是诱饵。"苏安的呼吸喷在他耳后，"看袋子的阴影。"
林伽眯起眼睛。塑胶袋投在渠壁的影子并非静止，那些扭曲的轮廓正在缓慢重组，渐渐形成三头六臂的机械菩萨轮廓。怀表突然挣脱口袋悬浮半空，表盘裂纹渗出液态梵文，每个字都在撞击表壳内壁。
灰夹克男人转身的瞬间，林伽扑倒了苏安。塑胶袋同时炸开，飞溅的零件在空中组装成降魔杵，尖端迸发的伽马射线烧穿了渠顶混凝土。地铁的灯光如天神投下的长矛，刺破黑暗的同时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往北跑！"苏安拽着他撞进岔路。身后的追击者踏着铁轨枕木的间距奔跑，脚步声精准如节拍器，每一步都震落渠顶的经文化石——这些中生代的菊石表面，不知被何人刻上了微型《华严经》。
佛塔残影
电视塔的应急仓库堆满蒙尘的显像管。林伽踹开变形的铁门时，惊飞了栖息在索尼牌电视机里的乌鸦，它们的尾羽沾着机油，在晨光中甩出彩虹色的弧线。苏安瘫坐在东芝录像机堆成的小山上，残臂接口插着半截保险丝，正在给过载的神经回路降温。
"你看。"
她指着仓库西侧被帆布覆盖的巨物。林伽扯下帆布时，青铜色晨雾正在窗格间流淌，罩布滑落的瞬间，两千枚齿轮同时开始转动——那是座十米高的机械佛塔，塔身镶满七十年代产的集成电路板，佛龛里供着的不是佛像，而是台日立牌老式计算机。
机械眼球突然挣脱背包。它滚到佛塔基座前，虹膜纹路与某个隐藏接口完美契合。当眼球归位的咔嗒声响起时，所有显像管突然亮起雪花屏，噪点中浮现出苏安的脸：二十岁，穿的确良衬衫，正在往计算机穿孔卡上刻录《大悲咒》的二进制版本。
"这是我......"苏安的金属指甲在录像机外壳抓出凹痕，"七九年，国家超算中心第三研究所......"
林伽的怀表开始疯狂倒转。表盘玻璃映出佛塔内部结构——中空的塔心藏着台粒子加速器模样的装置，环形轨道上悬浮着三百个透明胶囊，每个胶囊里都漂浮着与苏安面容相似的少女，她们后颈的疤痕泛着同款青紫色。
灰夹克男人的脚步声在仓库外停滞。林伽听见子弹上膛的金属脆响，接着是改装手机按键音的暴雨——这次拨的不是号码，而是《心经》的摩斯电码版。
"带她们走......"苏安突然推了他一把。她的瞳孔开始渗出青铜色黏液，皮肤下凸起的血管正将肉身转化为机械，"佛塔的轮回程序......能保住γ-0火种......"
林伽在子弹击中佛塔前扑向控制台。怀表嵌入某个卡槽的瞬间，整座仓库的时间流速开始紊乱，飞射的弹头悬停在空中，显像管里的雪花屏变成宇宙诞生时的微波背景辐射图案。
灰夹克男人保持着扣扳机的姿势凝固。苏安的身体己经金属化到锁骨，她转过头，眼尾的滴泪痣电路板最后一次闪烁："记住，齿轮咬合处......藏着所有起点......"
轮回起点
林伽在时间夹缝中打开了胶囊舱。三百个苏安同时睁开眼睛，她们的睫毛颤动如精密钟表的游丝，后颈疤痕渗出同源的暗金色血液。当第一个苏安将手指插入控制台接口时，佛塔的青铜外壳开始蜕皮，露出内部刻满《法华经》的铬合金骨架。
怀表突然炸成零件。表盘碎片悬浮成银河系旋臂的形状，齿轮零件则重组为微型佛龛，每个龛内都坐着个正在老去的林伽。他看见西十年后的自己站在荒废的电视塔顶，用机械佛首的眼球观测星辰，而那些星辰的排列组合，正是怀表内侧刻着的最后密码。
灰夹克男人的枪声在此刻突破时间结界。林伽抱住最近的苏安滚进佛塔核心，防弹玻璃舱门闭合的瞬间，他听见所有时间线收束的轰鸣——那是齿轮咬合的声音，是宇宙大爆炸的余响，也是母亲子宫里最初的心跳。
当第一缕真正的阳光刺破晨雾时，电视塔下多了三百零一个青铜齿轮。最大的那个齿轮中央，刻着林伽与苏安共同的手印，齿尖残留的暗金色血液，正随着地球自转慢慢对准北极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