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府。
傍晚时分，陈淼身着华丽锦袍踏入王府，北静郡王已在门前含笑相迎，热络地引入暖阁，只见阁内桌案早摆满佳肴，水晶肘子、糟鹅掌等珍馐在灯火下泛着油光。
待他落座，陈淼环顾四周，见飞檐斗拱间透着贵气，梁柱上的鎏金纹饰在烛光中流转，轻笑道：“北静王府果然器宇轩昂，比起本王的府邸也毫不逊色。”
这楼亭阁宇的气派，雕梁画栋的考究，确与端王府各有千秋，处处透着王府的尊崇与雅致。
北静郡王苦笑道：“全赖祖上的福荫，小王不过是坐享其成。”
陈淼闻言了然，北静郡王祖上乃开国功勋，凭赫赫战功封得异姓王，历代所受赏赐无数。这宅邸占着京城龙脉正脊的好地段，虽是郡王府规制，内里的轩昂气派却丝毫不输他的亲王府。
只是瞧着北静郡王那一脸苦笑，便说道：“祖上的功业本就是荫庇子孙的，若没那些马革裹尸的祖辈，哪来这钟鸣鼎食的家业，便是本王，若不是占个皇室贵胄的身份，又哪能享此富贵，北静郡王何必妄自菲薄。”
这话是实话，要不是穿到皇室，他终究是凡尘俗世里的普通人，祖上留下的福荫，凭什么不能享受。
北静郡王闻言一怔，盯着陈淼坦然的眉眼，举起手中的杯盏道：“殿下这话倒是痛快小王敬殿下一杯，敬这祖上福荫，也敬这现世安稳！”
陈淼仰头饮尽杯中酒，琥珀色酒液顺着喉间滑下时，目光如炬地瞥了北静郡王一眼，转而神色凝重地说道：“只是祖上荫庇子孙是不错，可若子孙仗着祖辈荣光肆意妄为，反倒将祖宗用血汗挣来的基业砸了招牌，这才是真正的辜负。”
“如本王与北静郡王这等家业，不怕家中子弟玩物丧志，就怕他们雄心壮志，自不量力瞎折腾。”他指尖轻叩鎏金酒盏，清越声响在暖阁里回荡：“这世上最凶险的不是刀剑，而是人心不足。”
这话确实一针见血，像陈淼这样的皇亲贵胄，只要恪守本分，不肆意妄为，一生的荣华富贵本就是囊中之物。
可一旦生出“自命不凡”的野心，妄图染指不该涉足的领域，那便是亲手推开了鬼门关。
北静郡王府作为顶尖的开国功勋世家亦是如此。
原著里贾家一门二公，平日里骄奢造孽虽惹人诟病，却并非覆灭主因，真正让他们落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下场的，是在波谲云诡的朝堂争斗中，错估形势、盲目站队，妄图以勋贵之身干预皇权更迭。
要知道，在皇家眼中，任何威胁到统治根基的势力，无论往日功劳多大，都只会落得被连根拔除的下场。
听着这话，北静郡王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他岂会听不出话里的机锋，这分明是在敲打他们这些开国勋贵，须得谨守本分，莫要将手伸到皇权争斗的浑水里。
他喉结轻滚，指尖攥紧了腰间玉带扣，半晌才敛去眸中波澜，拱手一揖：“殿下这番话如醍醐灌顶，小王心中佩服。”
世人皆道端王陈淼轻佻荒唐，骄奢淫逸的传闻早已传遍九城，但实际上却并不如表象那般无知。
“实不相瞒。”北静郡王喉头滚动，苦笑道：“小王资历浅薄，如今只想守着这祖宗家业，并不敢有他念。”
“只是这满朝勋贵里....”陈淼端起酒盏，忽然放低声音：“未必人人都似王爷这般通透。”
北静郡王握着酒壶的手猛地一紧，他自然明白这“不通透”的指的是谁，无非就是知南安郡王那一行人。
瞧着北静郡王那不自然的神色，陈淼呷了一口酒，笑道：“罢了罢了，喝酒谈这些煞风景，本王也不过瞧着与王爷还算投缘，不愿见你被旁人拖进浑水，才多这么一嘴，可别往心里去。”
这话半真半假，他确实对北静郡王的感官还算不错，但更清楚若让南安郡王这类野心家串联起武勋旧部，朝堂必将掀起风浪，所以才特意警诫。
北静郡王抬眸看了陈淼一眼，将杯中酒盏高高举起，诚心道：“小王明白殿下的好意，且先敬殿下一杯，聊表小王的心意。”
此后两人转谈闲事，陈淼刻意避开风花雪月，只捡些都督府军械采办、内务府绸缎纹样的差事来聊。
待烛芯结出灯花时，他额角已漫上薄红，正打算扶案起身告辞，暖阁外的夜风突然卷着春雪，将厚重的锦帘掀起半幅。
一道月白色倩影提着琉璃宫灯款步而入，鬓边三串珍珠步摇随步履轻颤，在烛火下晃出细碎银光。
来人正是郡王府的世子妃，她怀中捧着的鎏金食盒边角嵌着螺钿缠枝莲，福身时袖底滑落的藕荷色披帛，恰如池中新绽的睡莲。
“听闻殿下与王爷谈得投缘。”北静王妃声线婉若春莺，掀开食盒时溢出清冽酒香：“妾身特备了冰镇梨花酿来。”
陈淼循声看去，只见北静王妃云鬓松挽着衔珠累丝髻，一支赤金点翠步摇轻颤，月白罗裙外罩藕荷缂丝比甲，领口东珠领针如霜雪凝梅。
她肌肤莹白透粉，杏眼含波似春水，双颊天然胭脂色，恰似新剥的荔枝肉，透着股温软如玉的韵致。
北静郡王指尖轻叩酒盏，笑望向陈淼，介绍道：“殿下，这是贱内。”
北静王妃闻声敛衽，珍珠步摇在鬓边颤出粼粼银光，垂首行礼时，蝶翼般的长睫在雪肌上投下淡影，声线婉若新莺：“端王殿下金安。”
陈淼颔首间，目光掠过北静王妃眼角眉梢的，连敛眉浅笑都带着江南水泽的柔婉，也没说什么。
北静王妃放下梨花酿便即告辞，步履轻盈，直到锦帘在她身后将要落下的刹那，忽的回首，美眸透过帘隙瞥向陈淼。
那双眼眸本如春水含烟，此刻却倏地掠过一抹复杂，尚未捕捉便已隐去，只余下檐角灯笼的光，在她转身离去的背影上，镀了层捉摸不定的虚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