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之内。
宝琴看着湘云绞帕时不安的指尖，心下了然，云丫头平日里像只脱缰的小鹿，此刻却红着耳根欲言又止，那点心思早已写在泛红的玉颜上。
“我晓得妹妹的心思。”宝琴美眸流转，轻声道：“你我关起门来有什么需藏着掖着的，淼哥哥虽总在花丛里周旋，可待咱们的好却是掏心掏肺的，咱们做女儿家的，这辈子能遇上真心疼惜自己的人，哪有不心动的道理？”
她们这些深闺女儿，自小便被礼教的丝线捆缚着，走路不能迈大步，说笑要掩着帕子，见了外男需低头垂眸。
宝琴有个疼她的父亲，因着行商常随船南下生意，才不至于如此约束，但素日里的教养却一点都不曾少，自家那位堂姐更是每日“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念叨，说话语气大一点，都要被斥“失了闺阁体统”。
她尚且如此，身为保龄侯府嫡女的湘云，那规矩更是刻在骨髓里的枷锁，守礼循矩，言行举止皆有章法。
然而她们本就是活泼跳脱的性子，偏在深闺中被规矩缚住羽翼，也好在陈淼从不用礼教约束她们。
这般懂得疼人、又不拘着她们的男儿，动了心思原是最自然不过的事。
这话说得湘云颊边飞霞直漫到耳尖，粉唇翕动几番，却只搅得帕子越发皱紧。
宝琴的话虽羞人，细品却如针脚般密实地缝进心湖，往昔九哥哥的宠爱历历在目，尤其是那枚赠还给她的金麒麟，此刻正隔着衣襟轻贴着心口，又怎能不教人心头泛澜！
宝琴瞧见湘云眼波流转，心知是说进了心坎，便轻执起少女的手，循循劝道：“妹妹且细想，你如今虽在王府客居，可年岁渐长，总不能一辈子住在这儿，待过几年及笄出府......难道真要嫁去那等规矩森严的世家，终日被礼教捆着手脚，连笑都要掩着帕子？”
湘云听后，弯弯的眉睫下，美眸骤然黯淡。
是啊，她年岁不小了，最多在王府再待个两三年，到时终须离开嫁人生子。
宝琴眉眼弯弯，继续道：“妹妹且再看这日子，你我姐妹在王府骑马射柳、月下联诗......这般自在快活，难道真舍得放下？“
湘云垂下眼睫，鸦羽般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
是啊，侯府的高墙早已困不住她了，那些在王府逍遥自在的时光，那些九哥哥笑着揉乱她发髻说“云妹妹该多吃些“的辰光，早已在她心底生根。
若真到了及笄之年嫁去别家，怕是连大声笑闹都要被婆母拿规矩敲打。
“我不舍得。”湘云的声音轻若蚊蚋，指尖却攥紧了宝琴的手。
“这不就对了。“宝琴将湘云的手往自己掌心拢了拢，轻声笑道：“若你对淼哥哥无意，我半句闲话也无，可既然动了心还藏着，岂不是拿针戳自己心窝子？
这话像把钥匙，轻轻拧开了湘云紧掩的心门，她抿着粉唇，声线细若游丝：“我也说不清...原是拿他当亲哥哥的。”
她可从未想过和九哥哥....
宝琴指尖轻点湘云发烫的颊侧，轻声道：“想知道心思还不简单，你且问自个儿，若要与淼哥哥过一辈子，是觉得拘束，还是......“
湘云猛地掐住帕子，丝线在指节间勒出红痕，若真与九哥哥相守...先前九哥哥搂着宝琴调笑的画面突然与自己重叠，瞬间烧得她耳尖几乎要滴出血来。
心口那根无形的琴弦被狠狠拨动，震颤着蔓延至四肢百骸，湘云下意识瑟缩肩膀，却发现自己竟在发烫的呼吸间，辨不出一丝抗拒的情绪。
这般羞窘的念头掠过，她慌忙低头避开宝琴探究的目光，发间银饰轻晃，却掩不住脖颈间泛起的细密红晕。
原来那些刻意忽视的心悸，那些佯装懵懂的悸动，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生根发芽。
湘云贝齿深深碾进粉唇，几乎要将那抹嫣红咬褪，声线细若游丝，道：“可我与九哥哥是兄妹......”
“又不是嫡亲兄妹。”宝琴玉颜含笑，指尖轻拨了拨湘云垂落的珍珠耳坠：“我与淼哥哥不也是义兄妹么？”
“可若是九哥哥只当我是妹妹......”湘云的低声呢喃，螓首垂得几乎要埋进绣满缠枝莲的裙褶里，日光倒映出她泛红的耳廓，连带着耳垂上的红宝石坠子都似烧得发烫。
宝琴瞧着湘云鸦羽般的睫毛颤得像受惊的雏蝶，心知火候已到，便凑近少女发烫的耳畔旁，轻笑低语：“淼哥哥那性子你还不知，见了你这般水葱似的模样，哪有不动心的理，前儿还夸了你哩。”
这话原是大实话，满府皆知端王殿下素日里眠花宿柳的名声。
宝琴的话如同一颗蜜糖滚进心湖，湘云忽的想起陈淼前几日捏着她脸颊笑说“我家云妹妹生得这样好，将来不知便宜了哪家小子”，那指腹的温热似乎还残留在肌肤上。
过往那些被她当作兄长亲昵的夸赞，此刻都化作滚烫的针脚，将心事密密缝上双颊。
指尖猛地攥紧帕子的刹那，一个惊惶念头在湘云脑海忽的窜出：莫不是九哥哥早将她看作宝琴姐姐一般的人？
这想法烫得她浑身一颤，雪腻的脸颊涨得彤红。
这时，宝琴凑近半步，轻声道：“云丫头，只要你点个头，我保管帮你周旋，到时候宝姐姐、二姐姐，再加上你我，便在这王府做一辈子的姐妹，日日骑马射柳，岂不快活？”
这话让湘云的心尖像被羽毛搔过，醉红的脸颊虽未言语，弯弯的睫羽下却已漾开细碎的期待。
是啊，若能与姐妹们永远守着这般自在日子，真是令人向往。
宝琴瞧着她眼底的水光，心中暗松一口气。
这番劝说除了瞧出湘云对陈淼的情意，更因自己与陈淼的私会的窘态被湘云撞见，日后在湘云面前总是低一头。
既然云丫头有意，索性拉她一同趟进这浑水，大家都有了把柄，日后相处便再不分谁高谁低。
好姐妹原就该如此，有福同享，有...那见不得光的心事，自然也要同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