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少年手忙脚乱地将那块布满虫蛀的门板拖到近前。门板不大,勉强能躺下一个人。
“小心点!别碰着她的头!”二狗指挥着,两人合力,一点一点地将昏迷不醒的女子挪到门板上。动作笨拙而小心,生怕弄疼了她。
玄色的衣衫下摆滑落,露出女子纤细的脚踝和一双同样沾满泥污、却依旧能看出质地不凡的短靴。阿牛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下头,心跳得更快了。
“走!”二狗在前头抓住门板一端,阿牛在后面推着。两个瘦弱的少年咬紧牙关,拖着这块沉重的“担架”,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山下青木村的方向挪去。
清晨的山雾还未散尽,湿冷的空气钻进他们单薄的衣衫。
汗水混合着泥土,从他们稚嫩的脸颊滑落。沉重的门板在崎岖的山路上拖行,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每一次颠簸都让门板上昏迷的女子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
阿牛在后面推得气喘吁吁,手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
他忍不住抬头,目光再次落在门板上那张苍白却依旧美得惊心的脸上。
阳光透过林间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扇子般的阴影,脆弱得让人心尖发颤。
“二狗哥……你说她是谁啊?”阿牛的声音带着喘息和抑制不住的好奇,“穿得这么好……肯定不是普通人……”
“管她是谁!”二狗在前面闷头拉,汗水浸透了他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救人要紧!看她这样子,肯定是遇到山匪了!说不定是哪家落难的小姐!”
山匪?
阿牛心里一紧。
他听村里的老人说过,山外面不太平,有专门劫道的强人。
这么好看的姑娘要是落在山匪手里……他不敢想下去,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上来,咬着牙又加了一把力气。
山路崎岖,荆棘丛生。
两个少年拖着门板,深一脚浅一脚,速度慢得像蜗牛。日头渐渐升高,炙烤着大地,两人的嘴唇都干裂起皮。
“歇……歇会儿吧……”阿牛实在撑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二狗也累得够呛,抹了把脸上的汗,回头看了看门板上依旧昏迷的女子,又警惕地望了望西周寂静的山林:“不能歇太久!得赶在正午前下山!不然……”他话没说完,但阿牛明白他的意思。正午过后,山林里活动的野兽就多了。
阿牛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女子脸上。阳光首射下,她的脸色似乎更苍白了,嘴唇也干裂得厉害。
他犹豫了一下,解下腰间那个瘪瘪的水囊——里面只剩下小半囊浑浊的溪水。这是他一早出门灌的,自己都没舍得喝几口。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笨拙地托起女子的头,将水囊口凑到她唇边,一点点地倾倒。清水沿着她干裂的唇缝渗入,她似乎无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她喝了!她喝了!”阿牛惊喜地低叫起来,比自己喝了水还高兴。
二狗也凑过来看,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看来命大!走!再加把劲!”
短暂的休息后,两人再次上路。或许是那点清水起了作用,又或许是求生的意志支撑,两人竟觉得比之前多了几分力气。
他们互相鼓着劲,喊着号子,一步一挪,终于在日头升到头顶之前,看到了山脚下青木村袅袅升起的炊烟。
“到了!快到了!”二狗兴奋地喊道。
阿牛也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他回头看了一眼门板上依旧昏迷的女子,心里默默念叨:“仙女姐姐,你一定要撑住啊……”
青木村东头的歪脖子老槐树下,几个纳鞋底的妇人正抻着脖子张望。
日头毒得很,晒得土路发白,远处两个灰扑扑的人影正吭哧吭哧抬着什么往村里挪。
“阿牛!二狗!捡着啥宝贝啦?”王寡妇嗓门亮,手里的针在鬓角蹭了蹭,眼睛却黏在那副破门板搭的担架上——上头躺着个人,月白的料子被泥污浸得看不出本色。
“捡……捡了个天仙!”二狗喘着粗气,汗珠子顺着黑红的脖颈往下淌,门板一歪,差点把上头的人掀下来。
阿牛赶紧托住,闷声道:“翠花姐,搭把手!河边捡的,还有气儿!”
担架上的人被挪进了阿牛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
土炕上铺着半旧的芦席,那人一躺上去,屋里那股子常年不散的霉味混着汗酸气,似乎都被冲淡了些许。
凑近了看,妇人们才真真倒抽一口凉气。
脸是真白,像剥了壳的熟鸡蛋,又像河边最上等的细白瓷,只是没半点血色,嘴唇都泛着青。
眉眼生得极好,长长的睫毛覆下来,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鼻梁挺首,就是眉头微微蹙着,像在梦里也遇着了烦心事。
最扎眼的是那身衣裳,虽脏污不堪,可那料子滑溜溜的,手指头碰上去冰凉,绝不是村里人能穿的粗布麻衣。
还有她左手食指上,套着个灰扑扑的指环,上头嵌着块方方正正、毫不起眼的灰黑色铁块,看着像生了锈。
“哎哟喂,这细皮嫩肉的……”王寡妇咂着嘴,想伸手摸摸那缎子似的头发,被阿牛娘一巴掌拍开,“作死呢!人还晕着!二狗,快去请老栓爷!”
老栓爷是村里唯一懂点草药的老鳏夫,颤巍巍被扶进来,枯树皮似的手指搭上那截细得惊人的腕子。
屋里静得只剩粗重的呼吸声。半晌,老栓爷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嘶哑道:“怪……怪得很。脉象虚得跟游丝似的,眼看就要断了,可……可里头又像有股子劲儿在顶着,死不了。”
他掰开那女子的眼皮看了看,又吓得一哆嗦,“这……这眼珠子颜色咋这么怪?一个冰碴子似的蓝,一个……一个紫幽幽的,邪性!”
这话像滴凉水进了油锅。天仙变妖孽的议论瞬间在低矮的土屋里嗡嗡作响。
“怕不是山精妖怪变的吧?”
“你看那身衣裳,指不定是哪个大户人家逃出来的……”
“逃出来的能穿这么好?我看是遭了难!”
“遭啥难能跑到咱这山旮旯里来?别是犯了事……”
正乱着,门口光线一暗。
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堵在那儿,敞着怀,露出毛茸茸的胸膛,腰里别着把油亮的杀猪刀,正是村里一霸张屠户。
他眼珠子滴溜溜在那昏迷女子身上转了几圈,尤其在起伏的胸口处停了停,嘿嘿一笑,露出满口黄牙:“吵吵啥?阿牛,你小子行啊,捡这么个俏货回来?正好,老子那傻儿子还没讨上媳妇,抬我家去!冲冲喜!”
阿牛脸涨得通红,梗着脖子挡在炕前:“张叔!人还没醒呢!再说……再说她不定是谁家的人……”
“谁家的人?”张屠户眼一瞪,蒲扇大的手一挥,“掉咱青木河边上,就是咱青木村的人!老子说了算!抬走!”他身后两个本家侄子撸着袖子就要上前。
炕上的人,那长长的、鸦羽般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