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张飞、晁盖、吴用、公孙胜等一众好汉,在东溪村计议己定,只待探明生辰纲起运的准确消息,便要动手,共取那十万贯不义之财。
连日来,众人一面遣人西出打探,一面在庄内操演武艺,磨砺器械,只觉得豪情满怀,恨不得即刻便与那官军做一场,大显英雄本色。
张飞虽身在东溪村,与晁盖等人商议大事,然心中却时常萦绕着一桩心事。
那便是前番在晁家庄初见郓城县都头“美髯公”朱仝之时,见其相貌堂堂,一部美髯,
与自家结义的二哥关云长竟有七八分神似,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亲近之意。
连日来,每每念及,总想着若能与这等人物结交,日后梁山泊替天行道,或可多一臂助。
又念及那郓城县,亦是江湖好汉往来之地,说不定亦有遗珠未曾发掘。
这一日,众人议事稍歇,张飞便对晁盖、吴用道:“晁天王,吴学究,如今山寨之事,有杜迁、宋万二位兄弟打理,石碣村亦有阮氏兄弟照看,料无大碍。
林某心中尚有一事,欲往那郓城县走一遭,一来是听闻彼处亦有几位好汉,欲往拜会,探访一二;
二来,也想体察一番地方民情,看那官府行事如何,百姓生计怎样。
不知天王与学究以为如何?”
晁盖闻言,点头道:“林教头思虑周全。郓城县离此不远,教头既有此意,尽管前往。
我等在此等候生辰纲的消息,一有动静,便差人飞马报知教头。”
吴用亦道:“哥哥所言极是。林教头此去,若能结交一二贤士,亦是我等之福。
只是路途之上,还需小心在意。”
张飞道:“林某省得。此番前去,只带杨制使与阮小二兄弟同行,轻车简从,一来一回,也误不了大事。”
杨志与阮小二自无不从。
当下计议己定,张飞便与晁盖、吴用、公孙胜、刘唐等人作别,
只带了杨志、阮小二,并十数名精壮喽啰,扮作行商模样,悄然离了东溪村,取路望郓城县进发。
只见这郓城县城,倒也算得上一处热闹市镇,街道两旁,店铺林立,行人往来,络绎不绝。
张飞三人寻了一家客店安歇下,略作梳洗,便换了寻常衣巾,带了几个喽啰,出街闲逛。
正行至县衙左近一个十字路口,忽见前方围了一大群人,里三层外三层,不知在看些什么热闹。
只听得人群中不时传出喝彩之声,又夹杂着几分感激涕零的言语。
张飞性子急,便分开众人,挤到前排观看。
杨志与阮小二也随着跟了进去。
到得切近,只见场子中央,立着一个身材不高,面皮微黑,眉宇间却透着一股精明强干之气的汉子。
那汉子约莫三十西五年纪,头戴一顶万字头巾,身穿一领茶褐罗衫,腰系一条皂绦,正与几个衣衫褴褛、形容憔悴的男女说话。
只听那黑矮汉子对一个老妇人道:“老妈妈休要啼哭。你家儿子遭此横祸,亦非所愿。
这里有纹银五两,你且拿去,与你儿子调治伤病,再买些粮米度日。
若有不足,再来寻我宋江便是。”
那老妇人接了银子,感激得磕头如捣蒜,口中连声道:“多谢宋押司活命之恩!
宋押司真是俺们的再生父母,及时雨一般的人物啊!”
旁边一个断了臂膀的汉子也上前哭诉道:“宋押司,小人前日与人争斗,被人打折了手臂,如今家中老母妻儿,都无依靠,眼看就要断炊了!”
那被称为宋押司的汉子闻言,亦是叹了口气,从身边一个随从手中取过一串铜钱,约有千百文,递与那汉子道:
“足下且宽心。这里有些散碎银钱,你先拿去应急。待你伤好之后,若无去处,可来县衙寻我,我再与你设法安顿。”
那断臂汉子也是千恩万谢,感激不尽。
又有几个落魄的江湖艺人,挑着破旧的行头,上前诉说生意清淡,难以糊口。
那宋押司亦是慨然解囊,或多或少,都给了一些资助。
那些受了恩惠的,无不口称“及时雨宋公明仗义疏财,扶危济困”,赞不绝口。
围观的百姓,也纷纷点头称赞,说这宋押司果然名不虚传,是个难得的好官人。
张飞在旁看着,心中暗忖:“这人便是郓城县押司宋江,人称‘及时雨’宋公明么?
看他行事,倒也确有几分仗义疏财的模样。
只是……这般当街施舍,未免有些过于张扬了。”
他历经世事,又兼林冲本身亦非粗莽之人,看人看事,自有一番计较。
杨志在一旁,眉头微蹙,低声道:“哥哥,观此人行径,虽似仗义,然这受助之人,一个个口舌伶俐,颂扬之词,未免过于熟络。
小弟在江湖上行走多年,见过不少沽名钓誉之辈,惯会使这等手段,收买人心。”
阮小二却是个首肠子,见宋江如此行事,早己是心生敬佩,道:“杨制使休要多心。
俺看这位宋押司,倒真是个好人。
若天下官吏都如他这般,我等贫苦百姓,何愁没有活路!”
张飞听了杨志之言,心中亦是一动,再看场中宋江与那些受助之人的神情举止,渐渐也品出些异样来。
只见那宋江虽面带微笑,言语温和,然眉宇之间,却隐隐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得与算计。
而那些受助之人,虽也感激涕零,但细看之下,其言行举止,倒像是演练过一般,一招一式,都恰到好处。
张飞心中疑窦丛生,便对杨志、阮小二道:“我等且在此处茶坊略坐片刻,再看分晓。”
三人便到街旁一家茶馆,拣了个临窗的座头坐下,叫了些茶水点心,一面吃着,一面留意着街上宋江等人的动静。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那宋江方才散了众人,带着几个随从,自回县衙去了。
那些受了资助的江湖汉子、贫苦百姓,也三三两两地散去。
张飞目光锐利,留神看着其中几个方才哭诉得最为凄惨、受助也最多的汉子。
只见他们离了人群,并不急于回家,反是转过几条街巷,进了一个僻静的小胡同。
张飞心中一动,对杨志道:“制使,你在此稍候,林某去去便来。”
说罢,便起身离了茶坊,悄悄跟了上去。
阮小二也道:“哥哥,俺也同去,也好有个照应。”
二人一前一后,远远缀着那几个汉子,转过七八个弯,来到一处破败的院落门前。
只见那几个汉子推开院门,闪身进去了。
张飞与阮小二对视一眼,悄步来到院墙之下。
院内传来一阵低低的说笑之声。
张飞侧耳细听,只听一个声音道:“今日宋押司又出手阔绰,赏了咱们这许多。
回头大伙儿分润了,明日还得换一拨弟兄,去街面上候着,把这场面做得更热闹些才好。”
另一个声音笑道:“正是,正是。宋押司说了,只要咱们把这‘及时雨’的名声宣扬得响亮,日后少不了咱们的好处。
这银钱,不过是左手出,右手进,转一圈,大头还是回到押司那里。”
又有人道:“只是这般日日演戏,也有些乏味。不知何时才能捞些实在的买卖。”
张飞听到此处,哪里还不明白!
原来这“及时雨”仗义疏财,竟是一场预先排演好的戏文!
那些受助之人,多半都是宋江豢养的门下食客,或是雇来的市井无赖,串通一气,演给旁人看的!
他心中一股无名火起,暗骂道:“好个宋江!竟用这等龌龊手段,欺世盗名!
俺还道他真是个仗义的好汉,原来也是个沽名钓誉的伪君子!
这等人物,比那王伦也好不了多少!”
他强自按捺住怒气,又听了一阵,再无甚么新鲜话语,便与阮小二悄然退了出来。
回到茶坊,将所见所闻,与杨志说了一遍。
杨志听了,冷笑道:“果不出小弟所料!这宋江,看来也是个心机深沉之辈。
他这般苦心经营名声,所图必定不小。我等日后若与此人打交道,须得万分小心才是。”
阮小二听了,也是目瞪口呆,半晌方才愤愤道:“呸!俺还道他是个好人,原来是个骗子!
亏俺方才还那般敬佩他!这等鸟官人,比那些明抢的强盗也好不了多少!”
张飞沉吟半晌,道:“此人虽行事不堪,然其在郓城县乃至周边州府,名声甚大,黑白两道,皆有交游。
我等初来梁山,根基未稳,暂且不必与他生出事端。
只是日后若有机缘,倒要看他究竟是何等样人,有何图谋。
今日天色己晚,我等且回客店歇息,明日再作计较。”
三人回到客店,张飞心中却是久久不能平静。
他本是为寻访那酷似二哥的朱仝而来,顺道看看有无英雄可纳,却不想先撞破了这“及时雨”的虚名。
一时间,只觉得这江湖人心叵测,世事难料。
正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欲识英雄真面目,还须烈火炼真金。
不知张飞在郓城还会遇到何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