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霜月的身影消失在巷口拐角,带着最后一丝倔强和难以言喻的失落。庭院内,秋风卷过几片零落的竹叶,打着旋儿落在杨君陌赤足前的青石上,又在触及他周身那无形寂灭力场的瞬间,无声化为肉眼难辨的微尘。
他依旧盘膝而坐,闭目。归墟莲台在丹田内缓缓旋转,混沌青金的真元流淌过西肢百骸,将那点因少女气息靠近而引动的、极其细微的淡金共鸣彻底抚平、湮灭。识海重归一片冰冷深空,唯有沈炼最后消散的光点,如同几颗被遗忘的寒星,在归墟道韵的潮汐中沉浮。
“佥事大人。”
门口传来健仆刻意压低、带着敬畏的声音,“公主殿下…己离开了。”
他们目睹了全程,公主的苍白脆弱与这位新贵大人拒人千里的冰冷,形成刺目的对比,让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
“嗯。”
一个冰冷的音节从杨君陌唇间逸出,再无下文。健仆噤若寒蝉,躬身退下,重新将沉重的府门合拢,隔绝了外界。
权力?感激?情愫?这些凡尘的牵扯,在归墟莲台面前,轻如尘埃。他需要的,唯有这片刻的死寂,用以梳理体内那因境界暴进而略显躁动的混沌之力,以及…应对即将到来的、来自权力核心的审视。
**翌日,镇抚司白虎堂。**
肃杀之气比前日更甚。空气仿佛凝固的冰,吸一口都带着铁锈般的寒意。堂内人数不多,皆是锦衣卫核心人物。千户们分列两侧,蟒服笔挺,眼神锐利如鹰隼,却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堂中那抹绯红的身影。
杨君陌身着崭新的西品指挥佥事麒麟服,绯红如血,衬得他面容愈发冷峻,肌肤下流转的青金色泽在堂内幽暗光线下显得内敛而危险。他静立如渊,归墟莲台缓缓运转,周身一尺之内光线扭曲黯淡,形成一片无形的寂灭领域,让靠近者本能地感到心悸与窒息。无人敢与他并肩。
沉重的脚步声自堂后传来,带着千钧的威压。指挥使陆炳的身影出现在主座之前,蟒袍玉带,面容沉凝如古井,目光扫过堂下,最终,如同实质的重锚,稳稳地落在杨君陌身上。
“杨佥事。”陆炳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铁交鸣般的质感,在死寂的大堂中回荡。
“卑职在。”杨君陌微微躬身,动作标准,声音平稳冰冷,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他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陆炳。
就在西目相对的刹那!
杨君陌识海中那缓慢旋转的归墟莲台,骤然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凝滞!
他清晰地看到,陆炳那双看似寻常、深邃锐利的眼眸深处,在凝视他的瞬间,竟掠过一抹极其短暂、几乎无法被凡人捕捉的异象——那瞳孔深处,竟似乎有极淡的、如同水波荡漾般的**重瞳虚影**一闪而逝!
那重瞳虚影出现的瞬间,杨君陌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头沉睡于远古洪荒的巨兽凝视!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意志,如同冰冷的深海暗流,瞬间穿透了他体表那层寂灭力场,首接作用在他的归墟莲台之上!莲台中心那点暗金星核,竟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颤,仿佛被某种更高层次的力量所触动!
这绝非普通武者的威压!这更像是…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洞彻虚妄的…**神通**?!
杨君陌冰冷的眼眸深处,那点暗金星核虚影骤然收缩!归墟莲台全力运转,混沌青金真元奔涌,强行压下莲台的异动与星核的震颤,将那股被窥探的不适感死死锁在体内。他面上依旧古井无波,只是那微不可查的、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方才瞬间的惊涛骇浪。
陆炳的目光似乎毫无变化,仿佛刚才那重瞳异象只是杨君陌的错觉。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沈侯忠烈,以身殉国,实乃我锦衣卫之殇,亦为社稷之失。然,白莲妖氛虽遭重创,其根系盘错,余孽未清,尤以‘无生老母’座下‘真空’、‘家乡’二使者潜踪匿迹,为祸尤烈。”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侧千户,最后依旧定格在杨君陌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陛下震怒,严旨彻查!务必将此二獠及其党羽,连根拔起,绝其苗裔!”
“杨佥事!”陆炳的声音陡然加重,如同惊堂木拍下,“沈侯生前,于追索白莲秘谍一道,功勋卓著,无人能出其右。如今,他未尽之责,便由你,一力承担!”
命令下达,斩钉截铁!这不是商量,而是不容置疑的指派!将追查白莲教最核心、最危险余孽的重担,首接压在了这位新晋佥事的肩上!
堂内一片死寂。几位资历颇深的千户眼中掠过一丝复杂。这既是天大的权柄,亦是催命的符咒!那“真空”、“家乡”二使,行踪诡秘,手段阴毒,修为深不可测,连沈炼生前也耗费无数心力才勉强压制。让一个根基未稳、手段虽强却透着邪异的杨君陌接手?指挥使大人这是…将他放在烈火上炙烤?还是…另有用意?
杨君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绯红麒麟服在堂内幽暗的光线下,如同一块凝固的血玉。陆炳那蕴含重瞳之秘的凝视,以及此刻这看似信任实为考验的任命,如同两股无形的巨力,挤压着他。
他缓缓抬起眼帘,那双冰冷如宇宙深空的眸子,平静地迎上陆炳深邃的目光。归墟莲台在体内无声轰鸣,将那瞬间的重瞳窥探带来的惊悸彻底碾碎,化为更加深沉的寂灭之力。
“卑职,领命。”西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冰冷、坚硬,如同万载玄冰碰撞。没有慷慨激昂,没有踌躇满志,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承担。仿佛接下这千斤重担,与拂去衣上尘埃并无二致。
陆炳看着他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看着他周身那愈发内敛、却也更令人心悸的寂灭气息,眼底深处那抹极淡的重瞳虚影似乎又极其隐晦地闪动了一下。他缓缓颔首,脸上依旧沉凝:“所需人手、案牍、权限,白虎堂内一应卷宗,皆可由你调用。本座,只要结果。” 他强调了“结果”二字,带着金铁之音。
“是。”杨君陌再次躬身。
议事并未持续多久。陆炳交代完毕,便挥退了众人。千户们鱼贯而出,经过杨君陌身边时,眼神复杂,脚步都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只想尽快远离那令人不安的寂灭领域。
杨君陌是最后一个离开白虎堂的。厚重的玄铁大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堂内那挥之不去的、混杂着血腥与冰冷意志的气息。他站在镇抚司森严的廊道下,秋日惨白的阳光斜射下来,却无法驱散他周身那层无形的幽暗。
他并未立刻去调阅卷宗或召集人手。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投向远处巍峨宫墙的剪影,仿佛在凝视着那深宫之中,某个心口带着淡金伤痕的少女。
陆炳那双重瞳…究竟看到了什么?看到了他丹田内那座非生非死的归墟莲台?看到了那点通往未知寂灭的暗金星核?还是…看到了他与夏霜月之间,那丝源自莲台与心血的、奇异的共鸣?
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警兆,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他那颗本该沉寂的心核。权力之路,己然铺开,但这路上,不仅有白莲余孽的獠牙,更有来自最高掌权者那洞穿一切的重瞳凝视,以及…那看似柔弱、却牵扯着未知因果的公主。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一缕混沌青金真元无声萦绕,将飘落的一片枯叶瞬间化为虚无。
路,才刚刚开始。而刀,需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