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风越来越急,大福船的桅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沈砚站在甲板上,看着远处郑成功的主舰队逐渐变成海天交界处的一排黑点。他攥着金属片的手指己经发白,掌心被凹凸的纹路硌出深深的红印。
"要变天了。"柳隐将一缕被海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眯眼望向西北方堆积的乌云,"比预计的早了两个时辰。"
郑茶姑的琉璃珠串在风中叮当作响,她突然转身对水手喝道:"降半帆!左舷加派西人瞭望!"话音未落,一道闪电劈开云层,照亮了她凝重的侧脸。
沈砚心头一紧,快步走向船尾,发现"水鬼"正倚在舵轮旁,黑玉手串有节奏地敲击着柚木围栏。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沈砚分明看到对方眼中闪过一丝诡谲。
"沈先生也懂观天象?"水鬼咧嘴一笑,露出那颗空心的牙齿,"这风来得蹊跷啊。"
柳隐的手己经按在腰间的短铳上。沈砚微微摇头,转而高声问道:"茶姑小姐,我们偏离预定航线多少?"
郑茶姑没有回答。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海图,琉璃珠串在图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突然,船身剧烈倾斜,沈砚踉跄着撞上舷墙。咸涩的海水兜头浇下,他抹了把脸,看到远处的海平面正在扭曲——那不是幻觉,而是高达数丈的浪墙正朝舰队压来。
"飓风眼!"老舵手的嘶吼淹没在雷鸣中。沈砚抓住缆绳固定身体,现代气象知识让他比古人更清楚这场风暴的致命性。他奋力挪到郑茶姑身边,指着海图上的一处海湾:"最近的避风港在这里!"
郑茶姑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清军水寨!"
又一波巨浪袭来,船体发出可怕的断裂声。沈砚看到一艘较小的福船在浪谷中打横,桅杆像火柴棍般折断。落水者的呼救声刚响起就被狂风撕碎。
"总比全军覆没强!"沈砚夺过令旗,用身体挡住飞溅的浪花,"让各船分散避险,挂郑字旗的清军不敢轻易攻击!"
郑茶姑的指甲掐进了海图纸。她突然扯下三颗琉璃珠塞给沈砚:"红色给舵手,绿色给炮长,白色自己留着。"说罢抽出佩剑砍断主帆索,沉重的帆布轰然砸在甲板上,竟让颠簸的船身暂时稳定了些。
沈砚将红色珠子扔给老舵手。老人接过后毫不犹豫地塞进嘴里咬碎,片刻后,他浑浊的双眼竟泛起异样的神采,操舵的动作突然变得精准有力。
"是槟榔膏混了曼陀罗。"柳隐在沈砚耳边解释,"能让老水手撑过最危险的两个时辰。"
风暴越发猛烈。沈砚匍匐着爬向炮舱,绿色琉璃珠在手中发烫。透过舱门缝隙,他看到炮手们正用身体压住松动的炮架,有个少年被甩飞的铁链击中额头,鲜血糊了满脸。
"沈先生!"林小二从一堆绳索中钻出来,手里还死死抱着那本手订册子,"后舱进水了!"
沈砚把绿色珠子碾碎抹在炮长太阳穴上,趁他精神大振时吼道:"拆下六门炮扔海里!不然船要沉!"说罢拽着林小二冲向底舱。每下一级舷梯,海水就漫高半尺,等到底舱时,腥咸的水己经没到胸口。
"在那里!"少年指着不断喷水的舱壁裂缝。沈砚潜入水中,摸到裂缝边缘的木板正在解体。他掏出金属片卡进裂缝,奇迹般地,喷涌的水流竟减弱了——那根本不是钥匙,而是特制的应急补漏片。
甲板上突然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沈砚刚冒出头,就看到"水鬼"不知何时挣脱了束缚,正将一名亲兵推向断裂的桅杆。黑玉手串在闪电中泛着邪异的光,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细小的满文。
柳隐的短铳响了,但狂风让铅丸偏离了轨迹。"水鬼"大笑着跳向救生小船,临走前竟朝沈砚做了个割喉的手势。沈砚正要追,整艘船突然被巨浪抛起,他重重撞在舱壁上,眼前一黑。
恍惚中,有人往他嘴里塞了什么东西。甘苦交加的液体滑入喉咙,沈砚猛地清醒,发现柳隐正把白色琉璃珠的碎片抹在他人中处。
"船要散了。"柳隐的声音很平静,"郑茶姑放了求救焰火。"
沈砚挣扎着爬上甲板。眼前的景象宛如末日:三艘福船只剩他们这艘还在挣扎,海面上到处漂浮着残骸和尸体。远处,清军水寨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几艘巡逻船正谨慎地向这边靠近。
"不能去水寨..."沈砚吐出一口血沫,突然想起什么,"阿鲁给的铜符呢?"
柳隐从贴身的暗袋取出铜符,上面的"颜"字己被海水泡得发亮。沈砚凑近她耳边:"找块浮木绑上铜符放走,然后我们挂白旗。"
当清军巡逻船靠近时,看到的是艘半沉的福船,甲板上横七竖八躺着"昏迷"的水手。郑茶姑被刻意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琉璃珠串在闪电下闪闪发光。沈砚眯着眼,看到清军把总贪婪的目光在珠串上停留了很久。
"都绑起来!"把总踢了踢看似不省人事的沈砚,"尤其是这个穿长衫的,洪大人悬赏五千两呢。"
沈砚感觉有人反剪他的双手,粗糙的绳索深深勒进皮肉。但当他看到巡逻船的水手悄悄打捞起那块绑着铜符的浮木时,嘴角还是浮现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暴雨中,没人注意到柳隐被绑着的双手正以某种节奏轻叩船板。那是她与太湖义军约定的暗号,而此刻,这个节奏正通过船体传向深海,像不屈的心跳穿透了肆虐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