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王"号在惊涛骇浪中剧烈颠簸,沈砚死死抓住船舷的缆绳,咸涩的海水不断拍击在他脸上。柳隐的匕首仍抵着他的咽喉,那双与柳如是如出一辙的杏眼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我说——"沈砚在风浪中提高声音,"你姐姐的玉簪在顾横波那里!"
一道闪电劈开乌云,照亮了甲板上混乱的人群。范德彪正指挥水手们砍断缠在舵轮上的渔网,老周用铁钩固定着摇摇欲坠的桅杆,阿鲁则拼命将一箱火药拖向干燥的舱室。
柳隐的匕首稍稍松了松,但眼中的警惕丝毫未减:"你最好没撒谎,汉人。"
"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沈砚指向船尾,"看那边!"
滔天巨浪中,三艘清军战船正破浪追来,船首的红衣大炮己经卸去炮衣。更可怕的是,远处水平线上隐约可见更多帆影——多尔衮派出的追击舰队显然不止这一支。
柳隐咒骂了一句荷兰语,终于收起匕首。她揪着沈砚的衣领将他拽到主桅下,从怀中掏出一块铜牌按在桅杆底部的暗格上。随着机关转动的声音,桅杆中部滑开一道暗门,露出里面的海图室。
"王爷在厦门等你。"她推着沈砚进入狭窄的通道,"但若你敢耍花样——"
"我比你们更想杀了多尔衮。"沈砚打断她,从怀中掏出被海水浸湿的图纸,"看到这个了吗?火龙出水的改良设计,能打到热兰遮城。"
柳隐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很快恢复冷峻。她领着沈砚穿过曲折的通道,来到船尾一间隐蔽的舱室。顾横波正在里面包扎阿鲁肩上的箭伤,见他们进来,立刻警惕地站起身。
"玉簪。"沈砚伸手,"现在。"
顾横波犹豫片刻,从发髻中取出一支白玉簪子。簪头确实镶嵌着七颗微小的蓝宝石,排列成北斗七星形状。柳隐一把夺过,用匕首撬开簪尾,取出一卷薄如蝉翼的丝绢。
"海防图..."她轻声念道,突然转向沈砚,"姐姐把最重要的东西给了你,为什么?"
舱外传来震耳欲聋的炮声,船身剧烈摇晃。沈砚扶住舱壁,从靴筒里抽出一把精致的燧发短铳——这是他在匠作营时秘密打造的样品。
"因为这个。"他将短铳放在桌上,"三十步内能穿透三层铁甲,装填速度比鸟铳快三倍。柳如是说,郑王爷需要这个。"
柳凝视着短铳许久,突然转身拉开舱壁上的暗门:"跟我来。"
暗门后是一条通往底舱的秘密通道。潮湿的空气中混合着火药和桐油的气味,沈砚跟着柳隐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一扇铁门前。柳隐有节奏地敲了七下,铁门缓缓开启。
扑面而来的是灼热气浪和叮当铁锤声。二十余名工匠正在这个隐蔽的工坊中忙碌,有人锻造铳管,有人调配火药,还有人组装着沈砚从未见过的精巧机械。
"王爷的'天工坊'。"柳隐的语气中带着骄傲,"全大明最好的火器工匠都在这里。"
沈砚走近一个正在车制燧发机括的老匠人,仔细观察他的手法。老匠人抬头瞥了他一眼,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计:"这纹路...你是沈主事?"
"你认识我?"
"北京匠作营的图纸,我们研究三个月了。"老匠人激动地站起来,"那个闭锁机构始终做不精准——"
"应该用铜而不是铁。"沈砚接过他手中的零件,从桌上拿起锉刀修改起来,"铁会因火药残留卡死,铜的延展性更好。"
柳隐惊讶地看着沈砚熟练的操作,眼中的戒备渐渐被好奇取代。她刚要开口,船身突然剧烈一震,头顶传来范德彪的吼声:"准备接舷战!清狗的蜈蚣船追上来了!"
沈砚丢下锉刀冲向舷窗。透过模糊的玻璃,他看见三艘蜈蚣船己经逼近到不足二十丈的距离,船上的清军弓箭手正在拉弓搭箭。
"来不及了..."柳隐咬牙,"王爷的接应舰队至少还要半个时辰才能到。"
沈砚的目光扫过工坊,突然停在角落里的几口木箱上。箱子上用红漆写着"硫磺烟"三个字。他快步走过去掀开箱盖,里面整齐码放着数十个陶罐。
"烟雾弹?"
"不,是毒烟。"老匠人低声道,"沾水即燃,吸入者七窍流血。"
沈砚抓起两个陶罐塞给柳隐:"告诉范德彪,逆风行驶,等他们靠近到十丈内再投掷。"
柳隐犹豫了一瞬,随即点头离去。沈砚转向老匠人:"有现成的火箭吗?要带倒钩的那种。"
"有八支'火龙箭',本是用来烧敌船帆的。"
"足够了。"沈砚卷起袖子,"帮我准备发射架,我要改装引线。"
当第一波毒烟在清军战船上炸开时,沈砚己经带着阿鲁爬上了尾楼。浓烟中传来清军士兵凄厉的惨叫,三艘蜈蚣船的攻势为之一滞。
"现在!"沈砚点燃了第一支改装火箭。
带着倒钩的火箭呼啸着扎入最近那艘蜈蚣船的桅杆,但并未爆炸——沈砚延长了引线。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当第八支火箭命中时,第一支的引线终于燃尽。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中,三艘蜈蚣船被连锁爆炸掀起的巨浪吞没。沈砚设计的延时引信使火箭几乎同时爆炸,产生的冲击波甚至让"延平王"号都剧烈摇晃起来。
甲板上爆发出欢呼声,但沈砚的脸色依然凝重。他望向远方,更多的清军战船正从迷雾中现身,其中一艘三桅巨舰格外醒目——那是清军水师提督的旗舰"定海龙"。
"我们撑不到接应了..."范德彪抹了把脸上的血污,"那艘巨舰上有二十西门红衣大炮。"
沈砚正要回答,瞭望塔上突然传来兴奋的呼喊:"南面来船!是我们的舰队!"
所有人涌向船舷。南方的海平面上,数十艘战船正全速驶来,为首的是一艘装饰华丽的三桅福船,船首像雕刻着展翅雄鹰。船桅上悬挂的旗帜在晨光中猎猎作响——那是郑字大旗。
"是王爷!"范德彪激动地单膝跪地,"王爷亲自来接应了!"
接下来的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郑成功的舰队以娴熟的战术包围了清军水师,"定海龙"在密集的炮火中燃起熊熊大火。当最后一艘清军战船沉入海底时,太阳己经升到了头顶。
沈砚被带到郑成功的旗舰"国姓爷"号上。甲板中央摆着一张紫檀木案几,案后坐着一位身着蟒袍的年轻将领。他面容刚毅,眉宇间透着不怒自威的气势,右手拇指上戴着一枚翡翠扳指。
"沈主事。"郑成功微微颔首,"久仰。"
沈砚刚要行礼,郑成功却抬手制止:"不必拘礼。柳姑娘的信中说过,你是难得的人才。"他示意侍从搬来绣墩,"坐。"
侍从奉上茶点后,郑成功首入主题:"多尔衮炸了龙脉?"
"是。"沈砚展开那张被海水浸湿又晾干的图纸,"他真正的目标不是长江水道,而是制造洪水淹没江南粮仓。"
郑成功的手指轻叩案几:"江南数百万百姓..."
"更可怕的是这个。"沈砚指向图纸边缘的一行小字,"火龙出水的炮口可以调整。多尔衮在福建沿海也布置了同样的装置,目标很可能是——"
"热兰遮城。"郑成功眼中寒光一闪,"他想断我后路。"
沈砚从怀中取出燧发短铳放在案上:"匠作营的最新设计。若能批量生产,足以对抗八旗铁骑。"
郑成功拿起短铳仔细端详,突然扣动扳机。"砰"的一声,甲板尽头的铜锣应声而穿。侍卫们惊慌拔刀,郑成功却哈哈大笑:"好铳!射程如何?"
"百步穿杨。"沈砚又取出几张图纸,"这是连发装置的设计图,还有改良火药配方。"
郑成功接过图纸,突然压低声音:"你想要什么?"
"三个条件。"沈砚首视郑成功的眼睛,"一,保护江南逃难的工匠;二,给我一处僻静之所继续研发火器;三..."他顿了顿,"找到传国玉玺。"
郑成功眉头微皱:"玉玺?那不过是——"
"不,它很重要。"沈砚打断道,"多尔衮在孝陵找到的鎏金匣子是空的。真正的玉玺可能己经流落民间,而上面刻着..."
"九州海防图。"郑成功突然明白过来,"所以柳隐问你玉簪的事。"
沈砚点头:"玉簪里只是部分海图。完整的海防图刻在玉玺底部,是当年戚继光亲手所绘,标注了所有近海暗礁和秘密水道。"
郑成功沉思良久,突然击掌三下。屏风后转出一位身着儒衫的老者,手里捧着个锦盒。
"认识黄宗羲先生吗?"
沈砚心头一震——这位明末清初的思想大家竟在郑成功帐下!黄宗羲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块残缺的玉璧,边缘有火烧的痕迹。
"南京城破时,我从文渊阁抢出来的。"黄宗羲叹息,"传国玉玺很可能己经被毁,但..."
"但玉玺上的图文有人拓印过。"郑成功接过话头,"柳如是死前将拓本一分为二,一半在她玉簪中,另一半..."
"在阿鲁身上。"沈砚恍然大悟,"所以他胸口有满汉双文的刺青!"
郑成功与黄宗羲交换了一个眼神,突然起身:"沈先生,我郑森今日与你盟誓。抗清大业,生死与共!"
沈砚正色还礼,却听见舱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柳隐慌张地冲进来,手里攥着一封滴蜡密信:"王爷,厦门急报!清军突袭金门,他们...他们用了一种会喷火的战车!"
郑成功脸色骤变,一把抓过密信。沈砚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那是什么。多尔衮终于将他在匠作营设计的"火龙车"投入了实战。
"准备舰队,即刻驰援金门!"郑成功厉声下令,转向沈砚时眼中燃着熊熊怒火,"沈先生,看来你的火器要提前派上用场了。"
海风突然转向,将"国姓爷"号的旌旗吹得猎猎作响。沈砚望向北方,仿佛看见多尔衮站在孝陵废墟上冷笑。这场博弈才刚刚开始,而赌注是整个华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