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河的水汽裹着硝烟味漫过城墙时,沈砚正蹲在乌衣巷的瓦砾堆里调整面皮。人皮面具下沿的胶脂被火烤得半融,他不得不每隔半个时辰就重新按压一次。远处传来八旗兵巡逻时铁甲碰撞的声响,靴底碾过碎瓷的动静清晰可闻。
"三斤硝石换一斗米咯——"巷口老贩的吆喝突然变了调子。沈砚指尖一顿,这是顾横波安排的暗号,说明西华门的守军刚换过防。
他最后抹了把灶灰在鬓角,背起装满草药的竹篓。篓底暗格里的燧发手枪贴着后腰,冰凉如一块寒铁。经过王导谢安故居的残垣时,沈砚故意踢翻了一块刻着"马"字的棋坪石——这是给潜伏在鸡鸣寺的方以智传递信号。
"郎中且留步。"守门戈什哈用枪杆拦住去路,"腰牌。"
沈砚佝偻着背咳嗽,从怀中摸出盖着豫王府印的文书。羊皮纸上的蒙文印鉴是柳如是生前仿制的,边缘特意做出被虫蛀的痕迹。
"进去吧。"戈什哈突然压低声音,"申时三刻,夫子庙泮池。"说完迅速退回阴影,露出腰间半截翠色丝绦——正是当日顾横波系在鱼叉上的颜色。
夫子庙的残破程度超出预期。清军把棂星门拆去修了炮台,只剩半截"德配天地"的匾额斜插在淤泥里。沈砚在泮池边的断碑旁停下,佯装整理篓中草药。池水倒映着天空的流云,忽然有涟漪从中心荡开。
"沈先生别来无恙。"石碑后转出个戴斗笠的挑夫,抬头却是张煌言那张被火药熏黑的脸,"雷霆舰还剩七艘藏在玄武湖。"
沈砚从篓底抽出折叠的牛皮纸:"清军粮道。"展开是标注着红圈的南京布防图,"但真正的要害在这里。"指尖点向聚宝门外一处不起眼的土丘。
"神机营废址?"张煌言皱眉,"那里早被炸平了..."
"地下三十尺藏着洪武年的火龙窖。"沈砚用炭笔画出地道走向,"多尔衮的乌真超哈营正在挖掘。"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唢呐刺耳的长鸣。两人迅速分开,沈砚刚把布防图塞回篓中,一队绿营兵己押着囚犯转过照壁。镣铐声中,沈砚瞳孔骤缩——那个满脸血污的瘦高男子,竟是失踪多日的黄宗羲!
"明日午门献俘!"为首的把总踹倒囚犯,朝围观人群狞笑,"这就是私通郑匪的下场!"
沈砚低头碾碎手中药草,让苦香掩盖骤然急促的呼吸。黄宗羲被拖行时,左脚靴跟有意无意地敲击地面——三快两慢,正是他们当年在复社约定的求救信号。
入夜后,沈砚蹲在瞻园假山顶上观察将军署的灯火。戌时二刻,果然见一队戈什哈押着黄宗羲往西花园去。他掏出怀表对了对——这是柳如是留下的瑞士精密怀表,表盖内侧刻着南京地下暗渠的走向。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沈砚己顺着排水渠爬到西花园湖石下。水面突然映出摇晃的火把,他立刻沉入水中,只留芦管透气。透过晃动的水波,看见多尔衮的亲兵队长拽着黄宗羲的头发,正往他嘴里灌什么液体。
"摄政王恩典,赏你全尸。"亲兵队长扔下空碗,"这鸩酒用的可是西域..."话未说完,黄宗羲突然暴起,用铁链勒住对方喉咙。挣扎中火把引燃帐篷,整个西花园顿时大乱。
沈砚趁机潜至岸边,匕首闪过,黄宗羲腕间铁链应声而断。两人借着烟雾冲进假山群,身后箭矢钉入石缝的声响如骤雨。
"火龙窖...钥匙..."黄宗羲边跑边呕出黑血,从齿缝间吐出半枚铜匙,"柳姑娘...缝在我衣领..."
爆炸声突然从城南传来,震得假山簌簌落灰。沈砚知道这是方以智按计划引爆的神策门火药库。他拽着黄宗羲跳进一处枯井,井壁湿滑的青苔上,留着新鲜的血指印——有人刚从这里通过。
井下暗道比预想的复杂十倍。在第三个岔路口,黄宗羲终于不支倒地。沈砚摸到他颈动脉微弱的跳动,突然发现对方右手紧攥着一片带血的碎瓷,地上歪歪扭扭划着"漕"字。
"清廷要改漕运?"沈砚刚俯身追问,暗道尽头突然传来机括声响。他迅速吹灭火折子,在绝对黑暗中听见金属摩擦的动静——是八旗重甲步兵的扎甲声响。
黄宗羲的手猛地攥紧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借着转瞬即逝的机括蓝光,沈砚看见这位大儒用碎瓷在臂上划出的血字:"漕船藏炮"。
沉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沈砚摸到暗道壁上一处凸起的龙纹砖。这是柳如是信里提过的"火种存山"?他咬牙按下龙睛,身下石板突然翻转。坠落时最后看见的,是黄宗羲被铁链贯穿胸膛的身影,和那枚终于坠地的铜匙。
冰冷的暗河水裹着沈砚冲过狭窄的甬道。当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时,水流突然把他抛进一处圆形石室。西壁镶嵌的夜明珠下,整面墙都是精密的水力仪象——这竟是连通长江龙首机关的控水枢纽!
沈砚咳着水爬起来,发现仪象台中央的凹槽与黄宗羲那枚铜匙完全吻合。更令人心惊的是,台面水纹显示此刻正有数十艘漕船在仪凤门码头装货,而根据水流测算,这些"粮船"的吃水深度远超正常值。
石室突然剧烈震动,顶部落下簌簌灰尘。沈砚扑到铜镜前的水幕地图前,看见代表清军的光点正从三山门蜂拥入城——多尔衮提前发动了总攻。而在地图东南角,一个微弱的金色光点缓缓移动,那是...
"传国玉玺?"沈砚伸手触碰光点,水幕突然显现出郑成功舰队的虚影。更诡异的是,玉玺光标竟与一艘西班牙大帆船重合。所有线索突然串联起来——清廷用假漕运掩护的真正杀招,是把红衣大炮藏在漕船底层;而郑芝龙与西班牙人的交易,恐怕从一开始就是冲着玉玺去的。
石室东墙突然裂开缝隙,顾横波的声音伴着齿轮转动声传来:"沈先生!茅山火药库己..."话音戛然而止。沈砚转头看见铜镜里的水幕地图正在消散,最后显现的是多尔衮在午门阅兵的画面——他手中赫然捧着那枚"己归海"的传国玉玺。
沈砚一拳砸在仪象台上,铜匙在凹槽中转了半圈。随着地底深处传来的轰鸣,整座石室开始缓缓上升。他知道,自己即将首面两个残酷真相:要么柳如是调包的玉玺早被识破,要么...这枚玉玺本就是局中局。
当石室升到地面时,扑面而来的是燃烧的南京城。沈砚站在开裂的洪武殿基座上,看见西北天空悬着诡异的赤色云团——那是火龙窖被引爆后的烟尘。怀中的半枚铜钱突然发烫,烫穿了内袋的桑皮纸。
纸上显出一行朱砂小字:"玉玺有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