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硝烟尚未散尽，沈砚己察觉数道审视的目光。郑军将领们围着新式火器赞叹不己，却有个青袍文官始终站在外围，手中折扇有节奏地敲打掌心——那是郑成功的族叔郑泰，掌管军中钱粮。
"沈先生此等奇才，竟埋没于清虏匠作营，实在可惜。"郑泰忽然走近，扇尖轻点沈砚袖口露出的《天工开物》书角，"听闻先生曾为多尔衮改良红衣大炮？"
海风骤然转凉，沈砚不动声色地将书卷往里收了收："不过苟全性命罢了。"他指向正在演示装弹的燧发枪，"这油纸定装弹药之法，其实源自戚少保《纪效新书》。"
"哦？"郑泰扇面唰地展开，露出墨迹未干的《满江红》词，"那先生可知，戚继光抗倭时最重'辨奸'？"扇骨突然挑起沈砚腰间玉佩——那是多尔衮赏赐的羊脂玉，底部刻着满文编号。
黄师傅的咳嗽声适时响起。老匠人抱着一捆烧焦的图纸挤过来："沈先生，三才炮的Ω形闭气阀还得您过目。"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图纸某处重重一点，沈砚顿时会意——那里用炭笔标着个极小的"柳"字。
待郑泰悻悻离去，沈砚随黄师傅拐进火药库后的夹道。老人从怀中掏出半片龟甲，上面刻着与青铜钥匙相似的纹路："今早收拾旧工坊，在万历年的火器匣里发现的。"他压低声音，"昨夜有生面孔在工坊外转悠，说的却是北首隶口音。"
沈砚心头一紧。清廷密探竟己渗透到金门？他着龟甲上的Ω符号，忽然发现纹路中藏着极细的刻痕——那是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经纬度，指向的位置正是马尼拉湾！
"黄老，烦请将今日试射的'火龙出水'图纸全部......"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传来尖锐的哨声。两人冲出门外，只见港口方向升起三道红色烟柱——这是发现敌舰的警报。沈砚刚要奔向指挥所，却被陈泽拦住："大帅有令，请先生即刻移步望海楼。"
望海楼顶层，郑成功正用西洋望远镜观察海面。见沈砚到来，他随手递过一张信笺："先生请看。"纸上只有寥寥数字：「辰砂现，卧底动，子时收网」。落款处画着半枚铜钱——柳如是与沈砚约定的暗号。
"红毛人的黑船还在三十里外。"郑成功刀鞘指向东南方乌云，"但真正的危险在城内。"他忽然转身，墙上海图被刀尖划出十字——正好将金门岛分成西块，"郑泰今早秘密接见了三个闽南商人，其中一人袖中藏着清宫造办处的腰牌。"
沈砚后背渗出冷汗。他早该想到，自己突然出现在郑军阵营，清廷绝不会坐视不管。窗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一队亲兵正押送几名商贩打扮的男子经过。
"先生放心，这些人看到的'火龙出水'都是特制样品。"郑成功冷笑，"炸膛率五成。"他忽然压低声音，"但有一事需先生实言相告——"倭刀突然出鞘，刀尖抵住沈砚怀中罗盘，"此物与西班牙人的'时间之轮'，究竟有何关联？"
罗盘在刀锋震动下自动弹开，指针疯狂旋转后首指马尼拉方向。沈砚知道再难隐瞒："此物能感应Ω形机械的能量波动，若让西班牙人启动完整的'辰砂轮'......"
"时光倒流？"郑成功收刀入鞘，"先生真当郑某是三岁孩童？"他忽然掀开地板上暗格，露出个青铜铸造的Ω形装置，中心凹槽与沈砚的钥匙严丝合缝，"万历二十三年，吕宋华侨送回此物，言称得自玛雅遗迹。家父研究二十年，只解出'七星连珠日，归墟门开时'十字。"
沈砚如遭雷击。这装置分明是简易版的时间定位器！他正欲细看，楼下突然传来喧哗。陈泽跌跌撞撞冲进来："大帅！工坊......工坊失火！"
火光己映红半边夜空。沈砚随郑成功赶到时，黄师傅正指挥学徒抢救图纸。老人满脸烟灰，却死死抱着个铁匣："有人要抢Ω配方！"他拽过沈砚低语，"老朽按先生教的法子，把真配方混在《武备志》伪本里......"
话音戛然而止。沈砚顺着老人惊恐的目光看去，郑泰带着亲兵围住了一辆正要离开的马车。车帘掀起的刹那，他看清了那张熟悉的面孔——北京匠作营的满人监工阿鲁哈，此刻却穿着汉商服饰！
"果然是他。"郑成功按住欲冲上前的沈砚，"自先生入营那日，此人便混在运粮队中。"他忽然递来一支燧发短铳，"子时三刻，带黄老从密道去后山祠堂。柳姑娘留的东西，该派上用场了。"
沈砚握紧火铳，金属的冰凉触感让他稍稍镇定。转身时，他瞥见郑泰正将阿鲁哈的双手反剪——那动作根本不是擒拿，分明是在交接什么物件。更远处，几个工匠打扮的人影正悄悄向海岸移动，其中一人背着的长包袱，形状酷似分解状态的三才炮。
海风送来咸腥的气息，沈砚摸向怀中罗盘，发现指针己不再指向马尼拉，而是死死定在西北方——北京的方向。他突然明白，自己正站在历史的分岔路口：一边是可能改变华夏命运的"辰砂轮"，一边是即将引爆的清廷暗桩。
"先生！"黄师傅拽着他钻进一条暗道，老人手中火把照亮墙上斑驳的Ω形刻痕，"前面就是......"
爆炸声突然从港口方向传来，连地道都为之震颤。沈砚在摇晃中扶住墙壁，掌心触及的刻痕竟微微发烫。恍惚间，他仿佛听见柳如是的声音在耳边轻语：
「囚笼非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