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硝烟味扑面而来时，沈砚看清了马尼拉湾的惨状。西班牙人的绞刑架上挂着十几具尸体，最年轻的那个少年胸前还别着明德社的Ω徽章。绞架下方，红土被血染成了酱黑色。
"蹲下！"阿鲁突然拽倒沈砚。一支羽箭擦着他们头皮钉在桅杆上，箭尾绑着的布条正冒着青烟。朱弘桓眼疾手快扯下布条浸入海水，布上显出一行朱砂字："申时三刻，唐人坟。"
沈砚捏起沾湿的布条搓了搓，指尖立刻传来灼烧感。"箭毒木汁液混硫磺，"他望向岸上茂密的热带雨林，"土著在警告我们别靠岸。"
接驳船刚触到浅滩，树丛里突然窜出五个黥面武士。为首的汉子举起镶铜片的吹箭筒，箭尖对准了朱弘桓锁骨上的Ω烙印。阿鲁立刻用闽南语夹杂西班牙语喊道："我们带马铃薯来了！"
"不是这种！"黥面武士突然用官话厉喝，吹箭筒转向船上的狼毒薯。他的后背上，新旧鞭痕交错成网，最深处还嵌着一粒刻十字架的铅弹。
沈砚突然掀开衣襟，露出腰间燧发枪的机括。阳光照在精钢零件上，反射出刺目的光斑。黥面武士们顿时骚动起来——这是改良版鲁密铳的闭锁装置，比西班牙人的火绳枪先进整整一代。
"用这个换铜矿。"沈砚拆下击发机构抛过去。首领接住后突然跪倒，从腰间皮囊倒出十几粒带血的铜砂——正是制造火帽的关键材料。
树丛深处传来竹哨声。黥面武士们迅速拖来具西班牙士兵的尸体，尸体军服口袋中露出半张羊皮纸。沈砚展开一看，竟是马尼拉铜矿的守卫轮班表，背面用拉丁文写着："中国苦力暴动后，改用日本浪人看守熔炉。"
"跟我来。"首领踢开尸体，露出腰间挂着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萨摩藩的十字纹。沈砚瞳孔骤缩，这正是郑成功密信中提过的"麒麟锁"。
穿过三公里长的雨林小径，硫磺味越来越浓。当沈砚拨开最后一片芭蕉叶时，整座山谷的熔炉群赫然在目。二十多个赤膊华人正在熔炼铜锭，脚镣磨出的伤口己经溃烂流脓。更触目惊心的是熔炉旁堆积的骨灰瓮，每个瓮上都贴着写有汉字的黄符纸。
"他们逼我们吃狼毒薯。"首领指向山谷西侧的铁笼，里面关着几十个腹胀如鼓的垂死者，"说是治疟疾的药。"
朱弘桓突然冲向最近的火炉，从炭灰里扒拉出半截铜管。少年颤抖的手指抚过管身上的Ω刻痕——这正是明德社燧发枪的枪管规格。阿鲁用烟袋敲了敲铜管，闷响中夹杂着细微的沙沙声。
"掺了银矿渣。"老工匠掰开铜管，露出内壁的银色结晶，"难怪炸膛率这么高。"
暮色降临时，沈砚在山洞见到了华人首领陈老。老人独臂上的刀疤组成个"忠"字，正用仅剩的手往竹筒里装火药。看见沈砚递来的燧发机构，他突然掀开草席——下面整齐码着三十多支自制吹箭，箭尾都缠着浸过毒液的棉线。
"西班牙人的教堂地窖，"陈老踢开脚边的橡木桶，露出里面发霉的圣经，"藏着两百斤硝石。"
沈砚蹲下检查桶底的烙印，发现是墨西哥总督府的徽章。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掏出郑成功的印章按在桶身——印章边缘的锯齿与烙印严丝合缝。
"每月十五，运银船会来装硝石。"陈老从墙缝抽出发黄的账本，上面记录着每次交易时守卫的换岗时间。沈砚注意到最新一页的墨迹尚未干透，角落还画着个微型麒麟图案。
当夜子时，沈砚在熔炉区见到了更惊人的景象。十几个明德社少年正在用陶范浇铸铜件，模具竟是按《军器图说》制作的佛郎机炮内膛。朱弘桓从暗处拖出个藤箱，里面装满用狼毒薯汁浸泡过的箭簇。
"掺了硫磺结晶。"少年将箭簇举到月光下，锋刃泛着诡异的蓝光，"见血后毒素遇热挥发，能放倒十步内的所有人。"
阿鲁突然拽着沈砚躲到熔炉后。黑暗中传来铁靴踏地的声响，六个日本浪人押送着满载铜锭的牛车。为首的浪人佩刀上缠着郑家军的红绸，刀镡却刻着西班牙王室的纹章。
"是世子的人..."朱弘桓的燧发枪己瞄准浪人后心。沈砚按住少年手腕，指了指牛车上的铜锭——每块锭子底部都打着Ω凹印，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浪人队伍经过熔炉拐角时，树丛里突然飞出支吹箭。箭尖扎进领头者脖颈的瞬间，黥面武士们如鬼魅般扑出。沈砚注意到他们的吹箭筒都加装了铜制准星，吹箭射程足足增加了二十步。
混战中，陈老独臂挥舞着烧红的铁钳，将浪人逼退到熔炉旁。沈砚趁机冲向牛车，撬开最底层的铜锭——里面竟是空心，塞满了用拉丁文标注的马铃薯种植手册。
"马铃薯..."沈砚突然明白郑成功的终极计划。他撕开手册扉页，夹层里掉出张马尼拉湾海图，上面用胭脂虫颜料标出了十二处暗礁。每个礁石符号旁都画着狼毒薯的叶片，叶脉走向正是绕过暗礁的安全航道。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沈砚在溶洞里见到了土著大祭司。老人面前的火塘里煅烧着铜矿石，跳动的火焰将洞壁上的岩画映得栩栩如生——那是幅横跨太平洋的航海图，从吕宋首抵墨西哥阿卡普尔科港。
"红毛人用这个记账。"大祭司扔来块刻满符文的铜板。沈砚认出这是玛雅人的计数符号，但奇怪的是数字排列方式——每七个符号后就出现个Ω标记。
朱弘桓突然抽出匕首，将铜板劈成两半。断裂处露出薄如蝉翼的金箔，上面蚀刻着完整的季风航线图。少年指着金箔角落的微型船队标志："这是...郑家的私掠舰队？"
洞外突然响起急促的竹哨声。沈砚冲出去时，看见马尼拉湾方向升起三道烟柱——正是郑成功密信中约定的预警信号。阿鲁的烟袋指向海湾入口，那里突然出现三艘挂着荷兰旗的武装商船，但船首像却是衔着十字架的青铜麒麟。
"改装的荷兰快船..."沈砚的望远镜扫过船身吃水线，那里新焊的装甲板泛着蓝光。更可疑的是主桅杆上的瞭望台，形状竟与热兰遮城的钟楼一模一样。
陈老拖着伤腿爬上山崖，将火把扔进准备好的柴堆。烈焰中升起硫磺味的浓烟，在空中形成巨大的Ω符号。沈砚知道，当这烟雾被湾口的"荷兰船"看见时，郑成功生前布下的最后杀招就会启动。
海风突然转向，送来湾口船只的钟声。沈砚数着钟响次数，手指在燧发枪机括上无意识地敲打——七长两短，正是摩斯密码里的"G"，也是郑家军令中的"总攻"信号。
朱弘桓突然按住沈砚的肩膀。少年指向雨林边缘，几个黥面武士正押着个黑袍人走来。那人兜帽被扯落的瞬间，沈砚认出了澳门主教苍白的面容——而对方脖子上挂着的，正是镶满宝石的Ω形圣盒。
"他说..."武士首领将染血的十字架扔在沈砚脚下，"银矿下面埋着火药。"
主教突然剧烈挣扎起来，黑袍撕裂处露出里面郑家军的锁子甲。沈砚箭步上前扯开他的衣领，锁骨位置赫然烙着与朱弘桓一模一样的Ω符号。
海湾方向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沈砚转身时，看见那艘"荷兰船"的船首像正在解体，青铜麒麟的碎片如雨点般砸向海面。在漫天飞舞的火星中，他分明看见无数马铃薯的块茎随浪起伏，芽眼在朝阳下泛着血色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