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黎明前停歇,军械库内弥漫着铁锈与海腥味混合的气息。沈砚盯着那半枚永历通宝,断口处的血迹在烛光下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朱弘桓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少年沾满雨水的睫毛下,瞳孔微微扩大。
"这是……"沈砚用指甲刮了下钱币边缘,"柳姑娘的胭脂?"
少年摇头,从怀中掏出另半枚铜钱。两截断口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露出个被血染红的"历"字。"永历八年,父皇赐给延平郡王的。"他的声音轻得像海雾,"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沈砚迅速吹灭蜡烛,将羊皮地图塞进袖中。透过门缝,他看见传令兵跌跌撞撞冲向中军帐,背上的红旗己被雨水浸染成暗褐色。那是金门守军专用的血旗——唯有城破时才会升起。
"金厦丢了!"
凄厉的喊声撕破晨雾。校场上正在操练的士兵像被施了定身法,有个年轻水手失手打翻了火药桶,黑硝撒在潮湿的地面上,像一条蜿蜒的死蛇。
沈砚按住朱弘桓颤抖的肩膀,从军械架后方的暗格取出个牛皮囊。里面装着三枚特制的烟雾弹——外壳用鲨鱼膀胱制成,填装的是掺了辣椒粉的火药。这是他根据现代催泪弹原理改良的逃生物品。
"去告诉阿鲁,"他将皮囊塞给少年,"把水力锻锤改成抽水机模型。"说罢用炭笔在少年手心画了个十字坐标,"申时三刻,在这个礁石洞碰头。"
中军帐内,郑成功正将战报掷于地上。羊皮纸卷轴展开后足有六尺长,上面用朱砂标着清军进攻路线。沈砚注意到厦门岛的位置被墨汁重重涂黑,旁边批着"寸草不留"西个字。
"家父..."郑成功的声音突然哽住,他腰间玉带钩的卡簧啪地弹开,露出里面藏着的微型匕首。沈砚认得这种机关——那是锦衣卫暗探专用的"鱼肠钩",刃上必淬剧毒。
冯澄世突然扑到案前:"王爷!当务之急是派舰队接应残部!"他的官帽不知何时歪了,露出鬓角处新添的伤口。沈砚眯起眼睛——那分明是火绳枪擦伤才有的灼痕。
郑成功剧烈咳嗽起来,帕子上洇开一朵暗红的花。当他再抬头时,眼中己是一片决绝:"传令,各营抽调三十艘快船,丑时从鹿耳门出发。"他的手指点在金门北端的官澳湾,"走这个水道。"
沈砚心头一跳。官澳湾水道布满暗礁,除非...他瞥向案几角落的《台湾全图》,果然发现图钉换成了银质的——这是郑军内部表示"航道己清"的暗号。
"下官愿往。"沈砚上前半步,袖中的羊皮地图与怀中七星镖囊轻轻相撞。他故意让腰间玉佩滑出衣摆——那是多尔衮赏赐的羊脂玉,此刻正巧落在冯澄世脚边。
老学究的瞳孔骤然收缩。沈砚知道他会认出这块玉——三个月前,正是冯氏宗族通过西班牙商船,将十箱这样的玉石运往辽东换取火器。
暴雨再临时分,十二艘伪装成渔船的哨船悄然离港。沈砚站在首船甲板上,看着阿鲁用特制铜管测量水深。这个沉默的工匠在关键处总会轻叩船板三下——那是满语中"小心"的发音方式。
"前面有火光!"
瞭望手的惊呼中,沈砚看见海面上漂浮着大片焦黑的船板。一根断裂的桅杆上,破破烂烂的郑字旗还在燃烧。他举起单筒望远镜,镜头里突然出现个抱着浮木的少年——那孩子腰间缠着的红布,正是闽南疍民特有的"护命绦"。
"是林阿水!"沈砚脱口叫道。这个被他标记过的信使右手己不见踪影,断腕处缠着浸透血水的布条。当水手们将他捞起时,少年从嘴里吐出个蜡丸,里面裹着片薄如蝉翼的密信。
沈砚就着船灯展开密信,上面是柳如是特有的簪花小楷:"芝龙公六月十七遇害,同死者有漳州义士三十八人。施琅获封靖海将军,冬至前将攻台。"信纸边缘还画着个微型罗盘,指针指向"巽"位——八卦中代表风的方位。
"转舵东南!"沈砚突然厉声下令。几乎同时,原本平静的海面炸起数道水柱。清军的炮舰从雨雾中显出轮廓,主桅上飘扬的竟是施琅的将旗。
阿鲁扑到船舵旁,从怀里掏出个铜制物件塞进舵轴。随着机括转动声,船尾突然喷出浓密的白烟——这是沈砚设计的"雾遁"装置,利用生石灰遇水反应制造烟雾屏障。
炮火追着烟雾边缘炸响时,沈砚在底舱见到了幸存的十七个移民。他们蜷缩在渗水的货舱里,有个妇人正用海藻汁给怀中的婴儿退烧。沈砚注意到他们脚踝都有烙印——那是清廷发给迁界移民的"验户符",形状恰似半片柳叶。
"红毛鬼的船..."林阿水突然抓住沈砚的衣角,被血糊住的眼里迸出异样的光,"他们用Ω符号当暗号...在蚶江..."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永远停在了这个雨夜。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沈砚独自站在浸满血水的甲板上。他展开羊皮地图,用朱弘桓给的断箭蘸着海水,在厦门位置画了个骷髅标记。箭尖划过纸面时,他突然发现地图背面显出淡蓝色纹路——受潮的海芙蓉汁显影了昨夜绘制的秘密航线。
这条航线恰好穿过Ω符号标注的暗礁区,终点正是蚶江渡。
"先生。"朱弘桓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少年苍白的手指按在地图上,"您说吴三桂现在想什么?"他指向云南方位,那里有沈砚用隐形墨水标注的小字:三藩。
沈砚的眼前突然浮现出历史书上的记载。康熙十二年,三藩之乱...他猛地攥紧地图:"世子想联吴抗清?"
"他引清兵入关,现在该赎罪了。"少年从怀中掏出本手抄《三国志》,书页间夹着张地契——那是荷兰人留下的热兰遮城仓库文书,转让方签名处盖着施琅的私印。
沈砚突然明白了一切。他抓过少年手中的断箭,在羊皮地图背面疾书:"三藩必败,因缺此物。"写完蘸血画了艘三桅帆船,船帆上标着Ω符号。
暴雨洗过的朝阳跃出海面时,幸存的五艘船终于望见台湾海岸。沈砚却命令转向西南,朝着地图上隐形航线标记的方向驶去。阿鲁默默调整帆索,这个满汉混血的工匠此刻眼中闪着奇异的光——他腰间别着的铜烟袋上,Ω符号正随着船身摇晃若隐若现。
远处传来郑军战船的号角声,但沈砚的视线始终固定在羊皮地图某处。那里有他刚刚用血标出的新坐标:七个针孔组成的北斗七星,正指向冬至日的紫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