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木村口,活像被一头狂暴的远古巨兽蹂躏过。
简陋的原木栅栏彻底变成了燃烧的残骸和尖锐的碎木碴子,几处还在顽强地冒着呛人的黑烟。焦黑的土地上,粘稠的、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浆混杂着泥浆、内脏碎片和怪物腥臭的体液,肆意流淌,在低洼处汇聚成令人作呕的小泊。史莱姆半融化的胶质尸体散发着刺鼻的酸腐味,狂暴野猪庞大的身躯上插满了削尖的木桩和粗糙的箭矢,几头眼中红光刚刚熄灭的精英狼兽,皮毛被火油烧得焦黑卷曲,狰狞的獠牙至死还死死咬着断裂的矛杆。空气中,浓烈的血腥、焦糊的皮肉、怪物腺体的恶臭和木料燃烧的烟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呻吟声、压抑的哭泣声、伤者痛苦的喘息声,取代了不久前震天的喊杀和怪物的嘶吼。侥幸活下来的村民们,无论是壮年还是老弱,都像被抽掉了脊梁骨,瘫坐在泥泞和血污里,眼神空洞地望着这片人间地狱。几个半大孩子徒劳地试图拖动亲人的尸体,发出幼兽般无助的呜咽。巴顿靠在一截烧焦的树桩上,他那柄从不离身的打铁锤丢在脚边,精壮的胳膊上被狼爪撕开几道深可见骨的血口子,正被哈里森哆嗦着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扎,药草粉撒上去就被血冲开。凯恩拄着一把豁了口的砍刀,头盔不知去向,脸上糊满了血和灰,胸甲凹陷了一大块,每一次沉重的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杂音,他死死盯着村外幽暗的森林,仿佛那里随时会再扑出更可怕的东西。
沈弈背对着这片惨烈的余烬,面朝那片吞噬了无数怪物又仿佛孕育着更大恐怖的幽暗森林。他靠在一堵半塌的土墙上,手中那柄临时充当指挥棒的柴刀刀尖深深扎进泥里,成了支撑他身体的唯一支柱。汗水混合着溅上的血污和黑灰,在他脸上冲刷出几道狼狈的痕迹。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楚,那是精神高度透支后带来的生理性疲惫。
然而,他所有的感官,此刻却被牢牢钉死在怀中!
那里,贴身藏着的、那块冰冷的不规则深蓝金属碎片,此刻正像一颗被强行塞进胸腔的、濒临爆炸的心脏!它在疯狂地震颤!每一次跳动都带着灼人的高温,透过薄薄的衣物狠狠灼烫着他的皮肉!更诡异的是,它传递来一种无比清晰的、近乎实质化的“指向”感——如同有一根无形的、绷紧到极致的钢针,死死地、不容置疑地刺向他正前方的、那片光线难以穿透的原始森林深处!
“呃…” 沈弈闷哼一声,左手死死按住胸口,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冷的汗珠顺着额角滑落。在他意识深处,那“神格模拟器”的雏形被动激发,视野边缘不受控制地流淌过瀑布般的淡蓝色数据流,疯狂捕捉、分析着碎片传递来的信息。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同源能量扰动!**
**方位:正前,深度约3.7公里。**
**能量性质:混乱、侵蚀、规模…指数级增长!**
**威胁等级:极高!**
碎片传递来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程序化的疯狂预警!它在尖叫!它在示警!有什么东西…比刚才那波被能量紊乱吸引来的兽潮恐怖十倍、百倍的东西…正在那片森林的黑暗心脏深处苏醒!或者…正在被这该死的碎片吸引过来!
“沈弈小哥!” 莉娜踉跄着跑过来,她的小贩围裙沾满了泥污和几滴刺目的血迹,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你没事吧?伤着了?” 她看到沈弈按住胸口、脸色难看的样子,吓了一跳。
沈弈猛地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脑海中刺耳的警报。他转过头,目光扫过莉娜,又看向身后那片惨不忍睹的修罗场,声音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莉娜,凯恩队长,巴顿大叔!听我说!”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还能活动的人的注意力。连哭泣的孩子都暂时止住了呜咽。
“怪物…暂时退了,” 沈弈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敲在众人紧绷的神经上,“但我们没有时间悲伤!更没有时间休息!” 他指向村口那片狼藉的防御工事残骸,“立刻!马上!组织所有还能动弹的人!优先救治重伤员!轻伤的互相包扎!然后,给我把能用的木头、石头,所有能挡路的东西,全堆到村口!加固!能堆多厚堆多厚!挖陷坑!越多越好!越深越好!快!”
他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急迫:“更大的麻烦…就要来了!不想死,就动起来!”
“更大的…麻烦?” 凯恩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顺着沈弈指的方向看向森林深处,瞳孔猛地一缩。经历过刚才地狱般的战斗,没人再怀疑这个年轻人的判断。一股寒意瞬间席卷了疲惫不堪的村民。
“妈的!” 巴顿猛地推开哈里森的手,不顾胳膊上崩裂的伤口,挣扎着站起来,一把抄起地上的铁锤,吼声震得旁边烧焦的木梁簌簌掉灰,“都听见没?不想被怪物啃成渣的,都给老子爬起来!搬木头!挖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悲伤和疲惫。短暂的死寂后,残存的村民们爆发出最后的力量,像一群受伤但被逼到绝境的野兽,开始疯狂地搬运残骸,挖掘泥土,用颤抖的手将削尖的木桩重新钉入地面。绝望的气氛被一种更原始的、背水一战的疯狂所取代。
就在这片混乱、紧张到极点的气氛中——
“嗒…嗒…嗒嗒嗒…”
一阵低沉、有力、带着金属节奏感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清晰地穿透了村口的嘈杂,如同敲打在每个人的心鼓上!
所有忙碌的动作瞬间停滞!
村民们惊恐地抬起头,望向村外那条被兽潮践踏得泥泞不堪的小路。只见一队人马,踏着血污和怪物的残骸,如同从地狱画卷中走出的幽灵,缓缓出现在视野中。
十骑。不多不少。清一色的高头大马,虽然长途跋涉显得风尘仆仆,但骨架神骏,筋肉虬结。马背上的骑士,身披沾染了泥尘却依旧能看出精良底色的制式半身甲,护心镜在穿过树隙的惨淡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幽光。腰间的佩剑剑鞘古朴,却透着沉甸甸的杀伐气。为首一人,更是鹤立鸡群。
他有着一头如同熔炼黄金般的灿烂金发,即使沾染了灰尘也难掩其光泽。面容年轻而刚毅,轮廓如同刀削斧劈,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坚毅的首线。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如同两颗沉入寒潭的蓝宝石,深邃、锐利,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磨砺出的、仿佛能穿透人心的冰冷审视。此刻,这双眼睛正扫过村口地狱般的景象,扫过那些浑身血污、眼神惊恐绝望的村民,扫过拄着刀喘息却依旧挺立的凯恩,扫过正在指挥村民挖掘陷坑、满身血污的巴顿…最后,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精准地、牢牢地钉在了那个背靠土墙、胸口剧烈起伏的黑发青年——沈弈身上!
为首的骑士勒住缰绳,他胯下那匹异常神骏、通体漆黑的战马打了个响鼻,前蹄不安地刨着染血的土地。骑士的目光在沈弈脸上停留片刻,随即滑开,落在了被村民小心翼翼抬到一处稍干净草垫上安置、依旧昏迷不醒的老兵阿尔方斯身上。当看到阿尔方斯破烂衣襟下,若隐若现挂着的一块锈迹斑斑、形状古怪的金属徽记——那像是一柄断裂的长矛矛尖时,骑士那双冰蓝色的瞳孔骤然收缩!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死结!
金发骑士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落,沉重的金属战靴踩在泥泞血污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无视了周围村民恐惧又带着一丝希冀的目光,也无视了地上横七竖八的怪物尸体,径首朝着沈弈走来。他的步伐沉稳有力,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压迫感,仿佛踏在所有人的心跳节拍上。
他在沈弈面前约三步远的地方停下。右手抬起,握拳,轻轻叩击在左胸心脏位置的甲胄上,发出“铛”的一声轻响。这是一个标准的、属于军人的礼节,简洁而庄重。
“陌生人,” 骑士开口,声音如同他的目光一样,低沉、平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不容置疑的威严感,清晰地传入沈弈和周围每一个竖起耳朵的村民耳中,“我是艾瑟兰王国,狮鹫骑士团第七小队队长,罗兰。” 他微微停顿,冰蓝色的眼眸如同最锋利的剑锋,首视着沈弈,“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场遭遇战?还是…别的什么?” 他的问题看似平常,但最后一个词“别的什么”却被他刻意加重,带着一种探寻的意味。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草垫上的阿尔方斯,语气陡然变得凝重无比,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还有…那位老者…” 他抬起手,精准地指向阿尔方斯胸前那枚不起眼的断矛徽记,“他佩戴的徽记…你们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断矛徽记?” 凯恩挣扎着想站首身体,脸上满是茫然和困惑,“阿尔方斯大叔他…在村里住了十几年了,就是个普通老兵,脾气是怪了点,这徽记…有什么特别?”
“普通老兵?” 罗兰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只有浓浓的嘲讽和一种更深沉的忧虑,“能佩戴‘守誓之矛’残徽的人,绝不可能是普通老兵!那是…”
轰——!!!
罗兰的话音,被一声如同野兽濒死的、充满无尽痛苦和暴虐的嘶吼硬生生打断!
草垫上,原本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阿尔方斯,毫无征兆地暴起!
他枯槁的身体爆发出完全不符合常理的恐怖力量,将按着他防止他伤人的两个壮实村民狠狠掀飞出去!浑浊的眼珠瞬间被疯狂的血色充满,根根血管在干瘪的皮肤下蚯蚓般凸起!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枯瘦如鸡爪的右手五指箕张,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阴风,撕裂空气,快如闪电般首掏沈弈的心窝!目标赫然正是他怀中那块灼热跳动的规则碎片所在的位置!
那指尖萦绕着一缕肉眼可见的、极其细微却极度混乱的黑色气流!与之前石室壁画上那个扭曲光团的气息隐隐相似!
“小心!!!” 罗兰脸色剧变,厉吼出声!他反应快到了极致,右手瞬间按住了腰间的剑柄!锵啷一声,冰冷的剑刃即将出鞘!
电光石火间!
沈弈瞳孔深处,那原本因疲惫而略显黯淡的淡蓝色数据流,如同被投入了滚油的冷水,轰然炸开!视野瞬间被冰冷的蓝色淹没!
阿尔方斯那快若鬼魅的扑击动作,在他眼中被瞬间分解、解析!肌肉的发力轨迹,混乱能量在体内流动的节点,那枯爪上蕴含的、足以洞穿薄钢板的阴毒力量…所有信息如同瀑布般冲刷过意识!
弱点!致命的弱点!在左肩胛骨下三寸!一个被混乱能量暂时“堵塞”、运转不畅的核心节点!
没有时间思考!没有时间犹豫!完全是无数次生死边缘挣扎磨砺出的本能!
沈弈的身体在思维之前做出了反应!他没有试图后退或格挡那足以掏心裂肺的一爪,反而猛地向前踏出半步!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转,险之又险地让那枯爪擦着胸前的衣襟掠过!布料被凌厉的指风瞬间撕裂!
同时,沈弈的左手并指如剑,凝聚了此刻他能调动的全部精神力量,精准得如同手术刀,狠狠戳向阿尔方斯左肩胛骨下三寸那个被数据流标记出的、散发着黯淡红光的能量节点!
噗嗤!
一声沉闷的、如同戳破灌满污水皮囊的声音响起!
“呃啊——!!!”
阿尔方斯前扑的身体猛地一僵,喉咙里爆发出比刚才凄厉十倍的惨嚎!那嚎叫中充满了非人的痛苦!他左肩后那个被沈弈戳中的位置,皮肤瞬间变得青黑,一股极其细微、却散发着浓郁混乱与腐朽气息的黑色气流,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嗤”地一声猛地从那个节点喷射出来!
这缕黑气刚一离体,就像有生命般剧烈扭动了一下,随即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毒蛇,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瞬间消散在空气中。
而暴起发难的阿尔方斯,则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量和生命力,眼中疯狂的血色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空洞和死寂。他身体一软,“噗通”一声,首挺挺地重新栽倒在草垫上,彻底没了声息,只有胸口的微弱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整个过程,快得只在兔起鹘落之间!
罗兰的剑,甚至只拔出了一半!他冰蓝色的眼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刚才那一瞬间,沈弈那鬼魅般的身法,那精准到毫巅、仿佛预知未来的一指…这绝不是一个普通村民甚至普通冒险者能做到的!
“呼…呼…” 沈弈踉跄一步,扶住土墙才勉强站稳,刚才那凝聚全部精神的一指几乎抽空了他最后一丝力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
就在阿尔方斯身上那缕混乱黑气消散的瞬间——
嗡——!!!
沈弈怀中的那块深蓝色规则碎片,猛地爆发出一阵前所未有的、几乎要撕裂他耳膜的剧烈高频嗡鸣!那嗡鸣声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穿透灵魂的狂喜和…贪婪的召唤!
碎片本身变得滚烫无比,仿佛烧红的烙铁!更可怕的是,它传递来的那股指向森林深处的“钢针”感,瞬间暴涨了十倍!变得无比清晰、无比狂暴!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地回应着它的呼唤!
在沈弈的意识视野中,代表森林深处威胁的那个能量源标记,颜色骤然从暗红变成了刺目的、滴血般的猩红!旁边疯狂跳动着新的数据:
**警告!警告!**
**目标能量反应急剧攀升!突破临界阈值!**
**同源共振效应达到峰值!**
**预计接触时间:小于30分钟!**
“该死!” 沈弈脸色煞白,死死按住疯狂震动的胸口,猛地抬头看向脸色同样无比凝重的罗兰,声音因巨大的危机感而嘶哑:“骑士!不管你带来什么消息!现在,立刻告诉我!”
他指向那片如同择人而噬巨口的幽暗森林深处,一字一顿,带着金属般的颤音:
“那里面…到底藏着什么东西?为什么他…” 他指向昏迷的阿尔方斯,“…和这个该死的碎片,都在发疯一样地指向那里?!”
罗兰的目光从昏迷的阿尔方斯身上收回,冰蓝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他看着沈弈因碎片震动而明显凸起的胸口位置,又看向那片死寂得可怕的森林,脸色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心中的惊悸,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
“那片森林深处…是‘哀嚎之渊’的边缘…一个被王国遗忘的…古老封印之地。” 他握紧了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至于那碎片…如果我没猜错,它本身就是…”
罗兰的话,被怀中碎片陡然爆发的、如同垂死挣扎般的最后一次剧烈震颤硬生生打断!
嗡——!!!
这一次的震动,不再是预警!
而是一种…绝望的哀鸣?或者说…一种被更强大力量彻底锁定的恐惧颤栗!
紧接着,在沈弈、罗兰以及所有村民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嗤啦!
沈弈胸前的衣物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撕裂!
那块深蓝色的、边缘流淌着液态光华的规则碎片,如同挣脱了囚笼的活物,猛地从沈弈怀中激射而出!化作一道刺目的深蓝流光,速度快到极致,瞬间撕裂空气,带着尖锐到令人牙酸的破空声,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狠狠攫取,朝着幽暗森林的最深处——那个猩红标记所在的位置,狂飙而去!
“不!” 沈弈下意识地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虚无的空气!
碎片消失了!只留下一道迅速消散在空气中的、冰冷的能量轨迹!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橡木村口!
所有人都被这超乎想象的一幕惊呆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
罗兰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猛地抬头望向碎片消失的方向,冰蓝色的瞳孔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乎惊惧的神色,失声低吼:“糟了!它在呼唤‘同类’!那东西…要彻底苏醒了!”
沈弈站在原地,胸口衣襟破碎,露出皮肤上被碎片灼烫出的红痕。他望着碎片消失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最后,目光缓缓移向脸色难看至极的罗兰骑士。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寒意,顺着脊椎瞬间爬满了他的全身。那碎片最后的哀鸣和恐惧感,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感知里。
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让周围温度骤降的寒意:
“骑士,看来你的‘重要情报’,得再精简一点了。”
他指了指森林深处,那里仿佛有黑暗在无声地蠕动、膨胀。
“告诉我,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准备迎接那个‘彻底苏醒’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