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同未睡醒的孩童,慵懒地蜷缩在贵州的山水间,将村庄裹进一层薄纱。
苏沐白将银色行李箱塞进凯迪拉克后备箱时,金属拉杆与箱体碰撞发出清响,惊得屋檐下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江薇嫚那件价值不菲的香奈儿外套随意搭在副驾驶座上。
袖口的山茶花刺绣不知何时沾了露水,莹白花瓣上的水珠折射着微光,像极了未干的泪痕。
"这就走?"父亲趿拉着磨得发白的拖鞋追出来,裤脚还沾着鱼塘边的泥点,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晓妍昨晚在溪边等到后半夜......"
苏沐白的手指死死抠住后备箱边缘,指节泛白。
他猛地合上箱盖,"砰"的巨响震得车身都微微发颤。
从钱包抽出便签纸的瞬间,钢笔尖在晨光中划出凌厉的弧度:【是你的胸大无脑葬送了我们最美好的情感——初恋】。
墨水渗进粗糙的纸纹,迅速洇开,像一滴坠落人间的墨色眼泪。
"给她。"他将纸条折成方形,塞进父亲布满老茧的手掌。
那双手曾在寒冬里为他修补渔网,此刻还残留着浓重的鱼腥味,与纸张上刺鼻的墨水味混在一起。
江薇嫚嚼着草莓味口香糖拉开副驾门,香奈儿五号的尾调裹挟着夏日热浪扑面而来。
她新做的水晶指甲在导航屏幕上敲出哒哒声响:"这破地方连个星巴克都没有。"
涂着迪奥999的红唇撇出嫌弃的弧度,"先去黄果树对吧?听说那边有家米其林......"
引擎轰鸣声打破晨雾的寂静。
苏沐白从后视镜瞥见一抹浅蓝色,吴晓妍抱着铁皮盒子立在晒谷场边缘。
晨风吹起她褪色的裙摆,像朵被雨水打湿的蓝花楹,脆弱又倔强,她发丝间还别着那根泛黄的粉色发绳,在风里轻轻摇晃。
"等等!"江薇嫚突然摇下车窗,耳垂上的梵克雅宝西叶草耳钉晃出冷光,她摘下左耳饰品,随意抛向车外:"赔你的发绳——"
耳钉划破晨雾,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刺眼的抛物线,"叮"地坠入吴晓妍脚前的水洼。
溅起的水花沾湿了她的帆布鞋,她弯腰去捡的刹那,苏沐白猛踩油门。
车轮碾过碎石路,扬起漫天尘土,后视镜里那个单薄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化作模糊的蓝点,消失在他刻意加速的逃离中。
黄果树大瀑布的轰鸣声震得耳膜发疼。
江薇嫚举着镶钻自拍杆转圈,爱马仕丝巾在水汽中翻飞:"快拍!要把彩虹和我的包都框进去!"
她踩着十厘米的Jimmy Choo,在湿滑的观景台上摆出各种姿势,水晶指甲不时划过手机屏幕调整滤镜。
苏沐白望着奔腾而下的水流,突然想起吴晓妍在溪边转身时,水珠顺着她蝴蝶骨滑落的模样,同样是水幕,此刻却只剩冰冷的喧嚣。
"这瀑布也就那样。"江薇嫚甩了甩被水汽打湿的卷发,将刚修完图的照片发上朋友圈。
"还不如我在冰岛拍的冰川。"她挎着价值六位数的鳄鱼皮包。
踩着印满LOGO的防滑鞋套走向景区出口,高跟鞋与石板路碰撞的声音,盖过了瀑布的咆哮。
遵义会议纪念馆里,江薇嫚的Gucci太阳镜滑到鼻尖,她对着陈列的旧文件打哈欠:"这些老古董有什么好看?"
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宝格丽弹簧戒指,在玻璃展柜上划出细小的刮痕。
苏沐白驻足在泛黄的会议记录前,恍惚看见吴晓妍在高中历史课上认真做笔记的模样,她总爱在课本空白处画小太阳,说要照亮那些沉重的岁月。
"走啦!"江薇嫚扯住他的袖口,香奈儿套装的珍珠纽扣硌得他生疼。
"晚上要去苗寨,听说那边的民宿能拍星空。"
她手机屏幕亮起,是CJ集团董事会群的消息,头像旁的副总裁头衔闪着冷光。
千户苗寨的夜晚缀满繁星,吊脚楼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人间的银河。
江薇嫚穿着苗族刺绣披肩,却嫌弃银饰太重:"这铃铛吵死了,哪有我的卡地亚手镯精致。"
她坐在观景台的藤椅上,指挥服务员调整打光角度,"把我的脸拍瘦点,下巴要能戳死人那种。"
苏沐白独自漫步在青石小巷,米酒的醇香混着篝火气息扑面而来。
路过一家手工艺品店,橱窗里陈列着用蜡染布缝制的小兔子,和吴晓妍信纸上画的一模一样。
店主是位戴着老花镜的苗族阿婆,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后生仔,要不要带个回去给心上人?"他仓皇逃离,身后传来阿婆轻轻的叹息……
燕京大学就业指导中心的落地窗外,槐树正在落英缤纷。
苏沐白望着飘飞的花瓣,恍惚又回到贵州那个清晨。
江薇嫚的Jimmy Choo高跟鞋声由远及近,Gucci套装的丝绸面料擦过玻璃门,发出沙沙轻响。
"市委秘书?"她一把扯过苏沐白手中的就业意向表,水晶指甲在"乌蒙市"三个字上刮出刺耳的声响。
"乌蒙市GDP还没我家子公司半年利润高!"她将香奈儿墨镜推上头顶,露出精心修饰的眉形。
"爷爷说集团新设文化总监职位。"涂着迪奥甲油的手指划过他手背。
"年薪百万配股,比你那破公务员强十倍。"
苏沐白转着钢笔不语,笔帽上"青年文学奖"的刻字硌着掌心。
去年生日,吴晓妍寄来这支钢笔时,包裹里还塞着袋贵州的刺梨干,酸甜的味道仿佛还萦绕在舌尖。
窗外的槐花扑簌簌落在江薇嫚的Hermès丝巾上,像无数揉碎的情书。
"我在集团任副总裁,你当文创部总监。"江薇嫚的脚尖勾住他小腿。
Christian Louboutin红底鞋蹭过他的西裤,"我们联手,不出三年就能拿下华东市场。"
她手机弹出新消息,是董事会会议的日程提醒,头像旁的烫金头衔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办公桌上的多肉植物蔫头耷脑,叶片上落满灰尘。
苏沐白想起吴晓妍养在教室窗台的仙人掌,即便被他失手打碎花盆,她仍用胶水小心翼翼粘合,每天用喝剩的矿泉水浇灌。
此刻眼前这株精致的盆栽,却连枯萎都显得优雅。
"我决定了。"他握紧钢笔,在表格上签下名字。
笔尖突然漏墨,蓝黑色污渍迅速晕染"乌蒙市"三个字,像团化不开的乌云。
江薇嫚的香水味突然变得刺鼻,混着她Gucci手包里薄荷糖的甜腻,压得他喘不过气。
毕业典礼那日,礼堂穹顶的水晶灯璀璨如星,苏沐白独自站在角落,望着台上校长挥动的流苏。
手机屏幕亮起,江薇嫚发来消息:【惊喜不?你新上司是我堂姐】,附图里江雨瑶的证件照冷若冰霜,胸卡上"市委书记"西个字红得像血。
"苏同学?"辅导员递来档案袋,"市委组织部特批的调档函。
"牛皮纸信封散发着陌生的香水味,背面烫金的"CJ集团"logo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与他记忆中吴晓妍用铅笔写的歪歪扭扭的地址形成鲜明对比。
离校那天,宿管阿姨叫住他:"有你的包裹。"
纸箱上的贵州邮政标签己经起翘,拆开是二十八瓶不同牌子的米酒,瓶身上贴着便签,写着酿酒的村寨和日期。
最底下压着张字条,字迹被酒液洇得模糊:【乌蒙的月亮比北京圆】。
苏沐白抱着酒箱走向快递点,路过垃圾桶时,江薇嫚的语音消息跳出来。
"我让堂姐好好'照顾'你......"尾音还在回荡,他松开手。
二十八瓶酒在绿色回收箱里炸开,玻璃碎片与酒香西溢,恍惚间,他又闻到那年溪边…
吴晓妍发梢淡淡的山茶花气息,只是这次,被CJ集团香水味的枷锁,永远封存在了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