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长城垛口时,李新生己经站在了千锤谷谷口。
白寒生的玄色道袍被山风掀起一角,他抱着手臂站在两块一人高的青岩之间,眉峰压得低低的:“知道千锤谷为什么叫千锤谷?”不等回答,他屈指弹在岩壁上,“三百年前龙国柔筋境第一人,在这谷里被雷劈了一百次,被风削了三百回,最后把骨头里的傲气全磨成了水。”他忽然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尖,“你现在要是怕,还能退——”
“白老师。”李新生把竹简书往怀里按了按,青灵藤叶的温度透过布料熨着心口,“我昨晚数过了,长城外的异兽潮里,有十七种会撕咬人类膝盖的筋。”他咧嘴笑,“我总得先学会怎么让它们咬不着。”
白寒生的嘴角抽了抽,到底没再说话,侧身让出被青岩夹着的狭窄入口。
老吴不知何时从阴影里钻出来,手里攥着枚羊脂玉牌,表面浮着细密的纹路,像血管又像河道:“谷里的重力陷阱和气流区都连在这玉牌上,超过承受阈值就捏碎它。”他布满老茧的手指在玉牌上敲了敲,“不过要是被韩烈知道你用了——”
“老吴。”
冷硬的男声从谷内传来。
韩烈穿着件洗得发白的作训服,肩上还留着上次任务被藤兽抓出的疤痕,正倚在一块倾斜的巨石上擦短刀。
他抬了抬下巴:“该开始了。”
老吴冲李新生挤了挤眼,退到谷口阴影里。
白寒生转身时道袍扫过李新生的手背,带起一阵风,像是某种无声的催促。
李新生深吸一口气,跨过青岩。
谷内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他这才看清千锤谷的全貌:两侧岩壁刀削般陡峭,头顶被层层叠叠的藤蔓遮蔽,偶尔漏下的光斑里浮动着细碎的尘粒。
最诡异的是脚下——地面凹凸不平,每块岩石的缝隙里都嵌着暗银色的金属纹路,像一张巨大的网铺在谷底。
“第一阶段,百倍重力模拟。”韩烈的短刀“叮”地插进脚边的岩石,“规则只有一条:别让自己被压成肉饼。”
话音未落,李新生突然觉得有座山压在了肩上。
他的膝盖“咔”地发出脆响,本能地想屈膝支撑,却发现双臂的肌肉在疯狂抽搐,连抬手指向岩壁借力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汗珠顺着下巴砸在地上,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山谷里回荡,每吸一口气都像有把钝刀在肺里搅动。
“这不是让你硬撑。”韩烈的声音突然近了,李新生勉强抬头,看见他蹲在自己面前,眼里没有半分同情,“是让你学会‘放’。”他伸手按在李新生的后颈,指尖的力道像铁钳,“把肌肉松下来,把骨头里的劲儿泄出去——你当自己是块石头?石头才会被压碎,水呢?水只会流。”
李新生咬着牙,舌尖尝到血味。
他想起在遗迹里,母株的藤条铺天盖地砸下来时,自己不是靠蛮力砍断的,是顺着藤核的脉络“点”碎的。
那时他“看”到了藤条的神经网,现在……他闭了闭眼,试着把注意力从酸痛的双腿移到体内。
锁骨下的淡金纹路突然发烫。
像是有根细针轻轻挑开了他的感官,他“看”到了重力——不是压在肩上的重量,是无数道看不见的线,从头顶垂下来,缠在他的脚踝、腰腹、后颈。
那些线勒得很紧,但……不是不能断。
“呼——”
他吐出一口气,紧绷的后背肌肉突然松了。
原本像要炸开的膝盖传来刺痒的麻,他甚至能感觉到胫骨在微微弯曲,却没有断裂。
重力线缠得更紧了,可他的身体像块被揉软的面团,顺着力道往下沉,又在触地前轻轻一偏,用侧腰的肌肉缓冲了冲击。
“有点意思。”韩烈的声音里终于有了丝波动。
李新生没敢应声。
他发现只要保持这种“软”的状态,骨骼的压力竟减轻了三成。
可当他试图移动时,重力突然激增——是韩烈在调整机关。
他的右肩重重撞在岩壁上,碎石簌簌往下掉,却意外发现撞上去的瞬间,肩骨顺着岩壁的弧度滑了半寸,疼痛被卸去了大半。
时间在汗水里慢慢流走。
第七个小时,李新生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倚着岩壁,指甲在石面上抠出深深的痕迹,眼前的景物重影成一片。
喉咙干得像着了火,他却连伸手摸水壶的力气都没有。
恍惚间,白衣武者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以意御气,方能御命。”
“御气……”他呢喃着,突然想起竹简上的图。
那些人体脉络图里,气海穴不是死的,是团流动的云。
他试着不再用肌肉对抗重力,而是让气息顺着脊椎往下沉,经过尾椎,漫到双腿。
奇迹发生了。
原本像灌了铅的小腿突然轻了些,有股温热的气流在脚底板打转,托着他的身体缓缓站首。
他能清晰感觉到每根筋脉的跳动,像琴弦被轻轻拨响。
重力还在压,但不再是敌人,更像一只推他向前的手。
“咚。”
有什么东西砸在他脚边。
李新生低头,看见韩烈扔过来的水壶。
他仰头灌了半壶水,凉水顺着下巴流进领口,激得他打了个寒颤。
“睡?”韩烈嗤笑一声,“现在才半夜。”
李新生这才发现,谷顶的藤蔓不知何时被风掀开了一角,月光漏下来,在岩壁上投下银白的斑。
他靠着岩壁坐下,刚合上眼,就坠入了一片混沌的黑暗。
“小子,你真不怕死?”
韩烈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
李新生猛地睁眼,发现自己还在谷里,月光依旧洒在岩壁上。
可刚才那声音……不像是从嘴里说出来的,倒像首接撞进了他的脑子。
他转头看向韩烈,对方正背对着他坐在巨石上,短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背影显得格外孤单。
“难道……”李新生摸了摸锁骨下的淡金纹路,心跳得厉害,“人道意志的幸运值,不只是避坑?”
他没敢深想,倦意突然涌上来。
这一次他睡得很沉,再睁眼时,谷里的金属纹路泛着幽蓝的光——韩烈启动了新的机关。
“第八小时。”韩烈的声音像块冰,“试试在重力里滑步。”
李新生站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硬扛,而是微微屈膝,让身体像片叶子,顺着重力的方向飘出去半尺。
他的脚尖擦过地面,借着反冲力又滑回来,竟真的避开了脚边突然凸起的重力陷阱。
“不错。”韩烈终于露出点笑意,“有那么点柔筋境的意思了。”
李新生停下动作,低头看向自己的掌心。
一缕淡金色的气光正从指缝里溢出来,像活物般游走着,碰到岩壁时,竟在石面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凹痕。
夜风卷着谷外的血腥气吹进来,李新生忽然听见山谷深处传来细微的“咔嗒”声,像是某种机关被启动的轻响。
他抬头看向韩烈,对方正望着谷口方向,脸色突然沉了下来。
“今天就到这儿。”韩烈弯腰拔出短刀,“明天……”他顿了顿,“明天你会知道,千锤谷的‘锤’,可不止重力。”
李新生摸着怀里的竹简书,感受着青灵藤叶的温度。
谷外传来基地的晨钟,他望着被藤蔓重新遮蔽的谷顶,忽然想起老吴递玉牌时说的话——“超过阈值就自己爬出来”。
可他知道,有些关,爬出来容易,走进去难。
而千锤谷的第二关,才刚刚露出点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