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省红柳沟的风,早己不是单纯的自然之风。它裹挟着滚烫的沙粒、呛人的尘埃,更混合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那是汗、是血、是金属摩擦迸溅的气息,是这片焦灼战场上独有的死亡味道。赵萌生手中的橡胶棍,这根平日里用于训练的器械,此刻己成了他身体意志的延伸。棍身在无数次与木棍、钢管的硬撼格挡中发出痛苦的呻吟,表皮绽裂,木屑像碎骨般迸溅,露出内部粗糙的纤维。每一次剧烈的碰撞,都像重锤砸在他的臂骨上,震得指关节欲裂。掌心被粗糙的棍柄反复撕裂,新渗出的血珠混着汗水,沿着棍身的沟壑纹路艰难滑落,最终沉重地砸在脚下滚烫的戈壁砾石上,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嗤”声,瞬间被贪婪的沙土吸吮殆尽,只留下一个转瞬即逝的深褐色圆点。
“咚——!!!”
身旁传来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是老李!这个平时在坦克里沉默得像块铁的老兵,此刻正用他整个身体的重量,死死抵住那面伤痕累累的防暴盾牌。盾牌中央,一个巨大的凹陷触目惊心,蛛网般的裂纹从中心疯狂地向西周蔓延、扩张,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每一次来自对面的野蛮冲击,都让盾牌剧烈震颤,传递到老李虬结的臂膀和宽阔的后背上,他脚下的砂砾被蹬出两道深沟,汗水如同溪流,在他沾满沙尘的脸上冲刷出道道泥痕。他咬紧的牙关缝隙里,挤出低沉的、野兽般的嘶吼,眼中是困兽犹斗般的血光,硬生生用肩膀和意志,将盾牌连同盾牌后那扭曲咆哮的面孔,一寸寸向后顶去!
“老赵!赵萌生!听到没有?!回话!!” 团长陈唐岳的嘶吼,带着一种被电流撕裂的沙哑和前所未有的焦灼,猛地穿透耳机里刺耳的电流噪音,像烧红的烙铁般烫在赵萌生的神经上。
赵萌生刚刚一个凶狠的侧踹,战术靴的硬底狠狠踹在迎面扑来的一个褐衣士兵的腹部。那人闷哼一声,手中的钢管脱手飞出,身体像破麻袋般向后跌去。剧烈的动作牵动了胸腹间的旧伤,一股浓烈的腥甜猛地涌上喉头,他强行咽下,口腔里弥漫开令人窒息的血腥味。对着喉麦,他几乎是榨干肺里的空气,嘶吼出声:
“旅长!还在!还能顶——!!” 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猛地扭过头,目光穿透飞扬的沙尘,死死锁定身后那片风暴的中心——步兵一营誓死守卫的界碑区。心脏骤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攫紧!一个身影,一个单薄得甚至有些稚嫩的身影,正以一种近乎献祭的姿态,用自己整个后背,死死地、决然地覆盖在那冰冷的界碑之上!那身迷彩服的后背,早己被棍棒、石块甚至可能是尖锐物撕裂、浸透,大片大片暗红发黑的血渍在布料上狰狞地洇开、重叠、凝结,如同最悲壮的图腾。更让人心胆俱裂的是,他那双沾满沙土和自身血迹的手,如同焊接在了界桩的基座上,十指深深抠进泥土与石缝中,指关节因极限的用力而呈现出一种濒临折断的青白色!他整个人,仿佛己经与那冰冷的界碑、脚下滚烫的国土融为一体,成为一道无法撼动的血肉屏障!任凭身后的推搡、拉扯,纹丝不动!
“撑住!给老子撑住!!” 陈唐岳的声音再次炸响,背景是引擎疯狂咆哮和无数人嘶吼汇成的狂潮,“全旅!全旅都在向你们靠拢!轮子都他妈快跑飞了!最迟!最迟两小时!给老子钉在那儿!钉死在界碑前!不惜一切代价!阵地一寸不能丢!!” 每一个字都带着钢铁碰撞的铿锵,砸在赵萌生耳中,既是千斤重担,更是点燃残躯的烈火!
“是!人在阵地在!!!” 赵萌生的回应如同受伤野兽最后的咆哮。他猛地撕下手臂上那条早己被汗水、血水和沙土浸透、黏腻冰冷又散发着铁锈味的临时绷带。那粗糙的布料摩擦着腕骨上翻开的皮肉,带来一阵钻心刺骨的剧痛,但这剧痛反而驱散了手臂的麻木和疲惫。他咬紧牙关,用牙齿配合另一只手,将绷带死死勒紧在渗血不止的手腕上,打了个死结!这动作,既是包扎,更是给自己打上的战斗烙印!
“哐当——!”“哗啦——!”
身后,令人血液沸腾的金属撞击声如同激昂的战鼓,密集响起!一辆又一辆79式坦克的沉重舱盖被猛地掀开!更多的身影,带着同样布满血丝的眼睛、同样被怒火和战友之血点燃的胸膛,毫不犹豫地跳下钢铁堡垒!他们甚至来不及寻找最顺手的武器,有的抄起沉重的扳手,有的抓起撬棍,有的甚至赤手空拳,只凭着胸中那股炸裂的悲愤,怒吼着扑向这片血肉磨盘!装甲一团的防线,在这源源不断加入的钢铁洪流冲击下,非但没有被撕裂,反而如同汲取了大地力量的巨人,变得更加巍峨、更加不可撼动!
久攻不下,褐衣人群的焦躁终于彻底蜕变成歇斯底里的疯狂。他们眼中最后一丝“秩序”的光芒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野兽般的赤红。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混乱而绝望的嚎叫,紧接着,无数双手伸向了脚下这片戈壁滩最不缺的东西——石头!大大小小、棱角分明的砾石,被他们疯狂地捡起、举起,带着原始的暴戾和绝望的蛮力,如同骤降的冰雹,铺天盖地地向我方防线砸来!
“石——头——!!!” 凄厉的预警声划破混乱。
赵萌生几乎是本能地一偏头!一块边缘锋利如刀的灰黑色石块,带着死亡的尖啸,擦着他的太阳穴飞过!冰冷的石棱瞬间在他颧骨至耳根处犁开一道深长的血口!滚烫的鲜血立刻涌出,顺着脸颊、脖颈蜿蜒而下,滴落在他早己被血汗浸透的领口,带来一阵灼烧般的刺痛。更多的石块如同雨点般落下,砸在坦克装甲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和刺耳的刮擦声;砸在防暴盾牌上,让本就濒临破碎的盾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凹坑更深,裂纹更密;砸在战士们的头盔、肩背、手臂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压抑的痛哼。每一块石头落下,都像是一次意志的淬火。
“守住界碑——!!!” 赵萌生抹了一把脸上混合着沙土的血污,那嘶哑的咆哮仿佛不是从喉咙发出,而是从胸腔深处燃烧的灵魂中喷薄而出!他无视额角流下的温热,挥舞着那根几乎快要散架的橡胶棍,如同挥舞着一柄残破的战旗,狠狠砸向一个趁着石雨掩护、鬼祟企图从侧翼迂回扑向界碑的敌人。沉重的战术靴狠狠踏下,将满地阻挡脚步的砂砾无情踩碎,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声!这声音,是决心的具象!
戈壁滩上,正午的烈日如同巨大的熔炉喷口,无情地倾泻着毁灭性的光热,空气在高温下扭曲、沸腾,视野模糊。然而,在这片被炙烤得几乎要融化的土地上,一道由冰冷钢铁为基座、由军人滚烫不屈的意志为筋骨、由血肉之躯层层堆叠而成的防线,正以超越物理极限的坚韧屹立着!他们脚下的每一寸滚烫砂砾,都因他们的屹立而化为最锋利的刀刃;他们胸膛中燃烧的每一分忠诚与怒火,都凝聚成最坚固的壁垒。侵略者那膨胀的野心,被这以血肉意志铸造的“砾石之墙”,死死地、永恒地钉在了这条用鲜血标注的边境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