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正午的毒日头,像烧红的烙铁,无情地炙烤着这片饱经蹂躏的焦土。空气滚烫粘稠,每一次呼吸都灼烧着气管。赵蒙生伸出干裂、布满细小血口的舌头,舔了舔同样皲裂的嘴唇,却只尝到一股浓重的铁锈和尘土混合的腥味。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下的仿佛不是唾沫,而是满嘴粗砺的砂石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在他身后,九连的战士们如同脱水濒死的蜥蜴,低伏着身体,在稀疏、滚烫的灌木丛中艰难穿行。破烂的迷彩服早己看不出本色,凝固的暗黑血迹与干涸的泥浆、汗碱层层叠叠地糊在身上。腰间曾经鼓鼓囊囊的干粮袋,如今瘪得像泄了气的皮球,早在三天前就被搜刮得连一点饼干碎屑都不剩。
远处,211高地隐约传来的喧闹声,此刻却像最恶毒的嘲讽,穿透了令人昏聩的寂静。金属餐具叮当作响的碰撞声、模糊的交谈声、甚至隐约的咀嚼声……清晰地勾勒出一幅画面——猴子国的军队,正在他们的阵地上,安然地享用着午餐!
“操他姥姥的!”靳开来暴躁地低吼一声,猛地抓起腰间那个同样干瘪的水壶,用力晃了晃。壶底仅存的几滴可怜的水珠撞击着金属内壁,发出几声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刺得人耳膜生疼、心头火起的“啵啵”声。“老子嚼了两天他娘的压缩饼干渣子,喉咙都快划出血了!这帮龟孙子倒好……” 他话音未落——
一阵风,裹挟着浓郁到令人发狂的饭菜香气,如同无形的钩子,精准地钻进了灌木丛!
那是新鲜米饭蒸腾出的、带着生命气息的甜香!是油脂在高温下煎烤肉类发出的、滋滋作响的、焦香西溢的致命诱惑!这香气霸道地钻进每一个战士早己空空如也、痛苦痉挛的胃囊里,瞬间点燃了比炮火更猛烈的——饥饿的火焰!
赵蒙生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高地上袅袅升起的、此刻比任何狼烟都更刺眼的炊烟,指甲因为巨大的克制而深深掐进结满血痂的掌心,几乎要嵌进肉里!他猛地回头,目光扫过一张张因饥饿和疲惫而凹陷、菜色的脸庞,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被“饥火”烧灼出的、不容置疑的决绝:
“都听见了?!都闻到了?!这顿饭——” 他猛地指向211高地,“老子们——抢过来吃!”
观察镜冰冷的镜片后,景象清晰得如同地狱餐桌上的盛宴:越军士兵三三两两,懒散地围坐在战壕边沿、沙袋上。铝制饭盒里堆着油光发亮、冒着热气的肉块,有人正狼吞虎咽,有人用勺子敲着饭盒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还有人漫不经心地擦拭着靠在腿边的AK-47枪身。他们脸上的满足和松懈,是点燃九连战士心中最后一丝理智的火药桶!
赵蒙生深吸一口气,那混杂着饭菜香和硝烟味的空气灼烧着肺部。他解下腰间仅存的两颗沉甸甸的手榴弹,冰冷的铸铁外壳触感也无法熄灭胸中燃烧的饥火与战意。他压低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火星:
“一排!左翼佯攻!动静给老子弄大点!吸引火力!”
“二排!从后山断崖攀上去!动作要快!要狠!”
最后,他目光如电,钉在靳开来身上:“老靳!你的机枪班!给老子死死封住他们逃下山的通道!一只苍蝇也别给老子放跑!”
布置完毕,他猛地转头,望向身边这群被饥饿折磨得眼冒绿光、却又被怒火点燃的战友们。他猛地端起那支同样沾满尘土的56式突击步枪,冰冷的枪身在刺目的阳光下反射出决绝的寒光:
“都给我记住了——!九连的兵,就是饿上三天三夜,肚子里的火,也能把钢筋——嚼碎了咽下去!杀——!”
“嘀嘀哒嘀哒——!!!”
激昂的冲锋号声,如同滚烫的钢针刺破了闷热死寂的空气!
几乎在号声响起的同时,赵蒙生如同被饥火和怒火双重驱动的猎豹,第一个踩着滚烫得几乎能烙熟脚板的岩石,猛地跃起!手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将一颗手榴弹朝着那群刚刚端起饭盒、嘴里还塞着饭团、惊愕得来不及反应的越军士兵最密集处——狠狠砸了过去!
“轰——!!!”
爆炸的巨响震得地皮发颤!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泥土、断裂的枪支零件、还有——漫天飞舞的、冒着热气的饭菜残渣和半生不熟的米粒肉块——如同地狱的喷泉般猛烈炸开!饭菜的香气瞬间被浓烈的硝烟和血腥味吞噬!
“哒哒哒哒哒——!!!”
靳开来手中的56式轻机枪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复仇与饥渴交织的火舌,如同死神的镰刀,疯狂地扫向那些慌乱中丢下饭盒、手忙脚乱去抓枪的敌人!“龟孙子们——!把老子的午饭——给老子吐出来——!!!” 他的吼声混杂在枪声里,带着一种扭曲的快意。
整个高地瞬间陷入一片血腥的混乱!
赵蒙生如同猛虎下山,撞开一名端着饭盒、吓得魂飞魄散的越军士兵。就在那士兵被撞翻的瞬间,赵蒙生的目光无意间扫过对方敞开的衣领——一枚用旧皮绳系着、边缘己经磨得光滑发亮的褪色铜哨,正挂在那沾满油渍的脖颈上!
那铜哨的形状……那磨损的痕迹……和他记忆里,梁三喜连长从不离身、视若珍宝、据说是老家父亲留下的那枚——一模一样!
这一瞬间的愣神,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住了他的心脏!
“嗖——!”
一道冰冷的寒风贴着耳畔掠过!几乎是本能,赵蒙生猛地偏头,刺刀的寒光擦着他的颧骨划过!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下意识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脆响!近在咫尺!
滚烫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猛地溅射在他干涸开裂的嘴唇上!那味道……混杂着硝烟、尘土、汗臭……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比饿了三天三夜更令人作呕的——生命的血腥!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
“赵蒙生!你他娘的愣着等菜呢?!别发瘟!清剿残敌——!一个不留——!!” 靳开来炸雷般的怒吼,如同冷水浇头,瞬间将他从那股令人窒息的作呕感和荒谬联想中惊醒!
赵蒙生猛地一甩头,用沾满血污和冷汗的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将那令人作呕的味道和瞬间的恍惚强行压回心底!他眼神重新变得冰冷锐利,踩着满地狼藉——翻倒的、沾满泥土和暗红血污的铝制饭盒、散落的白米饭、被踩烂的肉块——如同愤怒的雄狮,继续向残余的敌人扑去!
当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越军士兵被子弹钉死在战壕壁上时,夕阳如血,将整个211高地涂抹成一片悲壮的赤金色。战壕里,那些曾经散发着香气的饭菜,早己和泥土、弹片、以及粘稠暗红的血水混作一团,散发着令人不适的、混合的死亡气息。
九连的战士们,没有人说话。极度的疲惫和刚刚平息的狂暴后,是难以言喻的虚脱。他们默默地、踉跄地靠着弹坑壁、散兵坑边缘坐下,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有人颤抖着从散落在地上的、相对干净的饭盒里,抠出半块冰冷的、沾着灰土的饭团;有人用几乎干涸的水壶底,费力地倒出几滴混着铁锈和泥沙的泥水。
没有人嫌弃。他们沉默地、近乎机械地将那冰冷的饭团塞进嘴里,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咀嚼着。粗糙的米粒摩擦着干裂的口腔,却带来一种劫后余生、苦涩而真实的满足感。
高地最高处,一面崭新的、染着夕阳血色的军旗,被一名战士奋力插上旗杆!旗杆深深楔入被炮火反复犁过的焦土中。旗帜在晚风中猎猎招展,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如同不屈的战歌,宣告着这片曾被敌人占据的土地——重新回到了它的守护者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