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雨林蒸腾着硝烟与腐叶的气息，浓郁得几乎令人窒息。九连的战士们蜷缩在冰冷的弹坑里，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泥土和血腥的铁锈味。赵蒙生狠狠抹了把脸上混着汗水和泥浆的污垢，手中的56式突击步枪枪管滚烫，烫得几乎握不住——他们刚刚以血肉之躯撕开了猴子国防线外围的铁幕，却在0303高地前，撞上了一堵真正的铜墙铁壁。
高地之上，暗堡如同潜伏的巨兽，黑洞洞的射击孔里，重机枪喷吐着死神的信子，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火网。子弹“啾啾”地撕裂空气，打得泥土飞溅，树干碎屑横飞。炮弹间歇性地砸落，每一次爆炸都掀起混浊的泥浆巨浪，冰冷而沉重地拍打在战士们早己湿透、沾满泥污的六五式军装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连长！操！这帮猴子在地道里像泥鳅一样来回钻！火力根本压不住！”靳开来嘶吼着，他手中的班用机枪在这紧要关头卡了壳，急得他额头青筋暴跳，沾满油污和硝烟的手指在手忙脚乱地拆卸着滚烫的零件。
梁三喜习惯性地摸向腰间，却发现那从不离身的烟袋锅不知何时早己失落无踪。他咬紧牙关，扒着身前那棵被炮火燎得焦黑、千疮百孔的树干，目光如刀锋般投向那吞噬着战友生命的0303高地。月光惨淡，映照在越军新架设的铁丝网上，折射出森冷刺骨的寒光。壕沟里人影绰绰，如同鬼魅般晃动，冰冷的枪口时隐时现。
“电台！电台！”梁三喜猛地一把扯掉领口勒人的风纪扣，仿佛要挣脱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他抓起那部沾满泥污、外壳凹陷的步话机，嘶哑的吼声穿透了密集的枪炮轰鸣，几乎要震破那可怜的话筒：“王团长！王团长！这里是九连！0303高地！我们被敌重火力压制！火力点隐蔽刁钻！请求炮火急速射！重复！请求炮火急速射！坐标……”
远处的炮团阵地，指挥所里气氛同样紧绷。王德胜团长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个代表0303高地的红圈，三天三夜未合眼的疲惫几乎将他压垮。但当步话机里传来梁三喜那嘶哑绝望的吼声时，他布满血丝的瞳孔骤然收缩，仿佛被电流击中！
“给老子锁定0303高地！所有火炮！装填高爆弹！预备——！”王德胜猛地将手中半缸凉透的茶水连同搪瓷缸狠狠摔在地上，瓷片碎裂声被他的怒吼淹没。他那双磨得发亮的军靴，重重碾过作战地图上那片刺眼的红色标记，仿佛要将那高地碾碎，“全团！听我口令！目标0303！三发急速射！给九连的弟兄们——炸开一条血路！”
命令如同惊雷炸响！霎时间，整片南疆的夜空被骤然点亮的炮口焰粗暴地撕碎，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惨白！大地在152毫米榴弹炮群排山倒海般的怒吼中剧烈颤抖，碗口粗的树干被震得簌簌发抖，枯叶如暴雨般纷纷坠落。赵蒙生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地下涌来，将他死死按在弹坑冰冷的泥水里。炽热的气浪裹挟着碎石、泥土和灼热的火药残屑，呼啸着擦过他的后背，发出尖锐的哨音。
他猛地抬起头，眼前的景象足以烙印在灵魂深处：整个0303高地，瞬间化作一片沸腾燃烧的炼狱！无数道拖着死亡尾焰的流星狠狠砸落，炸开一团团吞噬一切的巨大火球。钢筋混凝土构筑的坚固暗堡在震耳欲聋的爆炸中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轰然崩塌、解体！狰狞的铁丝网在高温下扭曲、熔化，化作一滩滩暗红的废铁，流淌在焦黑的土地上。
“九连！全体都有——跟我上！”梁三喜的吼声如同受伤的猛虎，穿透了弥漫的硝烟和尚未散尽的冲击波。赵蒙生热血上涌，端起滚烫的56式突击步枪，怒吼着跃出掩体。就在他视线扫过连长的瞬间，心脏猛地一沉——梁三喜转身冲锋时，后腰处那本己湿透的军装，赫然被一大片不断扩散的、暗红的血迹浸透！不知何时，一枚致命的弹片己深深楔入他的血肉！
但梁三喜仿佛毫无所觉！他只是猛地扯下一截破烂的绑腿布条，草草地在腰间狠狠缠了两圈，勒紧伤口。随即，他抄起一根沉甸甸的爆破筒，像一头扑向猎物的猛兽，迎着高地残敌零星的抵抗火力，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他的吼声在爆炸的间隙里回荡，带着决绝的意志，震彻战场：
“火力掩护！给老子狠狠打！今天就是死——也要把这根最硬的骨头给老子啃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