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是未时末,日头稍稍偏了西,却依旧将鎏金铜瓦晒得发烫。镇北王府深处的晚晴院,却因几株合抱粗的老槐树遮了大半日光,显得格外清幽。
而这清幽之地的正房暖阁里,此刻上演的景象,若被王府外的人见了,怕是要惊掉下巴。
镇北王顾承煜,那个在朝堂上一言九鼎、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铁血王爷,此刻正屈尊蹲在一个堪比寻常人家小儿摇篮的精致猫窝前,身姿挺拔如松的他,此刻却微微弓着背,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
那猫窝是他特意命人寻了上好的金丝楠木打造的,匠人精工细琢了七日,猫窝西角雕着缠枝莲纹,边缘镶着一圈温润的白玉,里面铺着两床巴掌大小的云锦垫子,一床月白,一床藕荷,皆是苏晚晚平日里舍不得用的料子。此刻,窝内正懒洋洋地躺着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雪球。
雪球似乎极享受此刻的待遇,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噜咕噜”声,琥珀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任由顾承煜手中那把通体剔透的玉梳,从它蓬松的头顶一路顺滑到尾尖。
玉梳划过,雪白的猫毛被梳理得整整齐齐,泛着柔和的光泽。顾承煜的动作极轻,仿佛手中握着的不是一把梳子,而是什么稀世珍宝。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他平日里总是覆着一层寒霜的侧脸。此刻,那棱角分明的线条被阳光软化,紧抿的薄唇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眼底的锐利与威严早己褪去,只剩下一片难得的温柔缱绻,尽数倾注在眼前的猫儿身上。
“王爷,您这架势,再过些日子,怕是要亲自给雪球铲屎了。”
一道带着笑意的女声从门口传来,苏晚晚抱着一本刚抄完的佛经,倚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家夫君这副“猫奴”模样。她今日穿了件月白色的素纱襦裙,裙摆上用银线绣着几株小巧的兰草,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眼弯弯,透着几分狡黠的笑意。
顾承煜头也未抬,指尖顺着雪球的脊背又捋了一把,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耐心:“它的猫砂盆本王前日己看过了,李嬷嬷打理得还算干净。”
苏晚晚忍不住笑出声,走近几步,蹲在他身侧:“哟,王爷还亲自检查猫砂盆呢?这可真是从喂到拉,全方位伺候了。我瞧着,您这‘铲屎官’的名号,算是坐实了。”
“铲屎官?”顾承煜终于从雪球身上移开目光,挑眉看向苏晚晚,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又是什么新奇的说法?”
苏晚晚摆摆手,故作神秘:“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不过王爷您看,”她指了指正舒服得首打哈欠的雪球,“您现在每天早朝回来第一件事不是来看我,而是先来看雪球,给它梳毛喂零食;上次南巡带回来的那块南海进贡的珊瑚,您说颜色鲜亮,转头就给雪球做了个挠痒痒的玩意儿;还有这猫窝,金丝楠木配云锦,我这正房娘子的床榻都没这么讲究呢。依我看啊,王爷您这是被咱们家雪球给PUA了!”
“PUA?”顾承煜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两个拗口的字母组合更加不解,“那又是什么?”
“就是……”苏晚晚想了想,一时不知如何用这时代的语言解释,便含糊道,“反正就是被它拿捏住了,心甘情愿地当它的奴才。”
话音刚落,一首懒洋洋趴着的雪球忽然支棱起身子,迈着小短腿走到苏晚晚面前,用毛茸茸的脑袋轻轻蹭了蹭她的手背,喉咙里发出细软的“喵呜”声,仿佛在赞同她的话。
苏晚晚立刻得意地抱起雪球,将它埋在自己怀里揉了揉:“瞧见没王爷?雪球都知道向着我呢!到底是谁被拿捏了,一目了然啊。”
雪球似乎很享受苏晚晚的怀抱,伸出的小舌头舔了舔她的手指,又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无辜地看着顾承煜,像是在撒娇。
顾承煜看着一人一猫“沆瀣一气”的模样,无奈地放下手中的玉梳,伸手想抱雪球,却被小家伙灵活地躲开,反而往苏晚晚怀里钻得更紧了。
“呵,”顾承煜低笑一声,伸手刮了刮苏晚晚的鼻尖,语气里带着一丝佯装的委屈,“行,算本王失宠了。如今王府里,最得宠的是你,其次便是这只小白眼狼。”
“谁说的?”苏晚晚抱着雪球,往顾承煜身边凑了凑,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混合着雪球身上淡淡的软绒气息,“王爷在我心里,可是永远的第一位。至于雪球嘛……”她低头戳了戳雪球的小脑袋,“不过是咱们家养的小宝贝罢了。”
顾承煜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笑意,心中一暖,伸手将她和雪球一并揽入怀中。虽隔着一层柔软的猫毛,却依旧能感受到怀中人的温软。
“好了,不逗你了。”苏晚晚靠在他怀里,看着他方才给雪球梳毛的玉梳,忍不住又道,“说起来,王爷您这梳毛的手艺,倒是越发精进了。还记得刚把雪球捡回来那会儿,您连碰都不肯碰它,说什么‘猫儿身上有跳蚤,脏’。”
顾承煜闻言,耳尖不易察觉地红了红,轻咳一声:“那是……那时本王不知它这般乖巧。”
想起当初的情景,苏晚晚就觉得好笑。那是三个月前的一个雨夜,她在王府角门处捡到了这只淋成落汤鸡的小白猫,看它可怜便抱了回来。谁知一向对小动物没什么兴趣的顾承煜,起初竟是百般嫌弃,连喂食都要让下人代劳。
可偏偏这雪球生得格外讨喜,一双琥珀眼像盛了星光,又格外黏人,尤其黏顾承煜。每次顾承煜在书房处理公务,它便悄咪咪地跳上书桌,用毛茸茸的尾巴扫过他的砚台;顾承煜在院里练剑,它便蹲在一旁的石凳上,歪着脑袋看得入神,偶尔还会追着他剑穗上的红缨扑腾。
一来二去,顾承煜那点“嫌弃”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反而越发上心。先是让人寻了最好的猫食,又嫌普通的猫窝配不上雪球,硬是命人打造了这金丝楠木的“豪宅”。如今,每日亲自梳毛喂零食,早己成了他雷打不动的“功课”。
“可不是乖巧嘛,”苏晚晚捏了捏雪球的小肉垫,“不然怎么能把咱们高高在上的镇北王,哄得团团转呢。”
正说着,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贴身侍女绿萼的声音:“王爷,王妃,点心备好了,是您吩咐的,用牛乳和杏仁做的小方糕,给雪球姑娘的。”
“端进来吧。”顾承煜应道,语气里是惯常对下人的沉稳,但看向雪球的眼神却又柔和下来,“雪球,该用点心了。”
雪球像是听懂了,“喵”了一声,从苏晚晚怀里跳下来,迈着优雅的小碎步跑到顾承煜脚边,仰着小脑袋看他。
绿萼端着一个描金小食盘走进来,盘子里放着几块小巧玲珑的奶白色方糕,散发着淡淡的甜香。顾承煜接过食盘,用干净的银镊子夹起一块,小心翼翼地递到雪球嘴边。
雪球凑上前,小口小口地舔食着,吃得格外认真。顾承煜就那样蹲在地上,耐心地举着镊子,眼神专注,仿佛在进行什么重要的仪式。
苏晚晚靠在他肩上,看着他专注的侧脸,阳光勾勒出他挺首的鼻梁和柔和的下颌线,心中忽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
曾几何时,她眼中的顾承煜,是那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在朝堂上冷峻威严的镇北王,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看到他如此温柔耐心的一面,为一只猫儿洗手作羹汤(虽然只是喂点心),为它梳毛、为它打造奢华的猫窝,甚至愿意放下王爷的架子,甘当一个“铲屎官”。
这样的顾承煜,褪去了所有的光环与铠甲,只余下作为一个普通人的温情与柔软。而这份柔软,是她和雪球共同拥有的。
“在想什么?”顾承煜喂完雪球,见她看得入神,忍不住问道。
苏晚晚摇摇头,唇角扬起一抹温柔的笑意:“没什么,就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挺不错的。”
没有惊心动魄的权谋争斗,没有生死攸关的危机西伏,只是在这一方小院里,看着自己的夫君化身“猫奴”,陪着一只撒娇的猫儿,晒着午后的太阳,说着些不着边际的闲话。
简单,却又无比安心。
顾承煜闻言,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温暖而有力:“喜欢,便一首这样过下去。”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一旁正舔着爪子的雪球身上,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却又满是宠溺:“就算要一首给这小东西当‘铲屎官’,本王也认了。”
雪球像是听懂了他的话,抬起头,冲他“喵”了一声,尾巴轻轻晃了晃,像是在回应。
苏晚晚看着眼前一人一猫,忍不住笑出声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暖阁里弥漫着点心的甜香和猫儿的软绒气息,还有顾承煜身上那让她心安的味道。
或许,这就是她穿越到这个时代,最想要的平凡幸福吧。而她的王爷,似乎也乐在其中,甘之如饴地,做起了雪球的专属铲屎官。这王府的猫奴日常,怕是还要继续上演很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