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卷着槐花香掠过宁远王府朱红的宫墙时，苏晚晚正蹲在暖阁的地毯上，对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图纸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图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摊位、插满糖葫芦的草靶，还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宁远王府首届美食嘉年华”。
“王爷，您看这个！”她举着图纸蹦到顾承煜面前，发间的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咱们把王府前院收拾出来，办个美食节怎么样？”
顾承煜刚从书房回来，墨香还萦绕在月白锦袍上。他低头看着图纸上那个被画成圆滚滚糖葫芦的玩意儿，又看看自家夫人亮晶晶的眼睛，眉心微蹙：“办美食节？王府岂是随便让人进来的地方？”
“哎呀，不是让他们进内院啦！”苏晚晚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就前院和花园外沿，搭些棚子卖小吃。您看，”她指着图纸上另一个标注“悦来仙馆”的小旗子，“主要是想让悦来仙馆的厨子们露一手，推广新菜色嘛。百姓们觉得新鲜，以后去馆子吃饭的人肯定更多！”
悦来仙馆是苏晚晚嫁入王府后盘下的铺子，如今己是京城数一数二的酒楼。顾承煜知道她向来有生意头脑，只是这把生意做到王府门口的想法，还是头一回听说。他看着苏晚晚脸颊因为兴奋而泛起的红晕，原本想说的拒绝卡在喉咙里，最终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你呀，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叫亲民！”苏晚晚仰起脸，理首气壮，“让百姓们看看，咱们王爷府也不是冷冰冰的嘛。再说了，赚来的银子可以捐给城外的孤儿院，一举两得呀！”
顾承煜看着她眼里闪烁的狡黠光芒，知道自己又被她绕了进去。他捏了捏她的脸颊，无奈道：“随你折腾。只是……”他顿了顿，看着图纸上“店小二招募处”那个画着小人的框，“这‘店小二’是何意？”
苏晚晚眼睛一亮，拉着他坐下，滔滔不绝：“就是让咱们府里的人扮成卖小吃的伙计呀！我打算让厨房做些糖葫芦、糖画、桂花糕之类的小食，便宜又好吃。王爷您看，”她拿起一支笔，在“店小二”旁边画了个戴着小帽的 stick figure，“您就扮成这个样子，去卖糖葫芦好不好？”
“……”顾承煜看着那幅惨不忍睹的画像，又看看苏晚晚期待的眼神，只觉得太阳穴突突首跳。让他，宁远王顾承煜，去大街上卖糖葫芦？成何体统！
“不好。”他言简意赅地拒绝。
“哎呀王爷~”苏晚晚拖着长音，摇着他的手臂，“就一次嘛！就当……就当陪我玩嘛。您看，我也会穿围裙去卖桂花糕的！”她指了指图纸上另一个画着裙子的小人，“咱们夫妻搭档，肯定能吸引好多人！”
顾承煜看着她撒娇的模样，心防一点点瓦解。他想起平日里她在悦来仙馆里运筹帷幄的样子，穿着得体的旗袍，说话干脆利落，何曾试过穿围裙卖小吃？想到这里，他心里那点抗拒竟莫名地变成了好奇。
“下不为例。”最终，他还是松了口。
三日后，宁远王府门前果然变了模样。
往日里肃穆威严的朱漆大门两侧，挂满了红红绿绿的灯笼，灯笼上写着“美食节”三个大字。门前的石板路上搭起了一溜儿油布棚子，棚子下摆着长条木桌，穿着粗布衣裳的“伙计”们忙忙碌碌，空气中弥漫着糖油、桂花和烤红薯的香气，热闹得不像个王府门口。
苏晚晚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布围裙，头发高高挽起，露出纤细的脖颈。她站在一个卖桂花糕的摊位前，手里拿着小竹板，正脆生生地吆喝：“新出炉的桂花糕嘞！软糯香甜，一文钱一块！”她脸上带着甜甜的笑，眼睛弯成了月牙，引得路过的大娘大婶们纷纷驻足。
“哟，这姑娘长得真俊！”
“这桂花糕看着就好吃，给我来两块！”
苏晚晚手脚麻利地包着糕点，铜钱“叮铃哐当”地掉进面前的木匣子里，不一会儿就堆了小半匣。她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柱子后，自家王爷正别扭地揪着身上的粗布短褂，脸色黑得像锅底。
顾承煜此刻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滑稽。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短褂，袖口却不小心露出里面月白锦袍的一角，形成了诡异的反差。头上戴着一顶歪歪扭扭的毡帽，手里攥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阳光照在他线条分明的侧脸上，本该是一副俊朗的模样，偏偏他眼神僵硬，嘴角抿得死紧，活像被人架到了刑场上。
“咳咳。”苏晚晚强忍着笑，走过去低声说，“王爷，该您吆喝了。”
顾承煜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本王……不会。”
“就像我刚才那样，”苏晚晚给他示范，“‘好吃的糖葫芦，一文钱一串！’很简单的。”
顾承煜深吸一口气，看着面前空荡荡的摊位，又看了看苏晚晚鼓励的眼神，终于鼓起勇气，将手里的糖葫芦举起来，用一种近乎蚊子哼的声音说：“……好吃的糖葫芦。”
“声音大点呀王爷！”苏晚晚着急地说。
顾承煜咬牙，豁出去了，他清了清嗓子，提高了几分音量，却依旧带着几分王爷的威严：“好吃的糖葫芦，一文钱一串！”
这一声喊得字正腔圆，带着一股莫名的气势，路过的几个百姓先是一愣，随即好奇地看了过来。
“哎？这卖糖葫芦的伙计看着有点眼熟啊？”一个挑着担子的老汉眯着眼打量。
“是啊，这身段，这气势……”旁边一个年轻媳妇捂着嘴小声说，“咋有点像……像画上的宁远王呢？”
顾承煜听到这话，心里咯噔一下，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他刚想转身躲进摊位后面，就听见人群里有人突然喊了一嗓子：
“哎呀！真是王爷！是宁远王殿下在卖糖葫芦啊！”
这一嗓子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开了锅。原本只是路过的百姓们蜂拥而至，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顾承煜的摊位围了个水泄不通。
“真的是王爷！王爷亲自卖糖葫芦啦！”
“快来看啊！活的王爷！”
“王爷，给我来一串糖葫芦！”
顾承煜被围在中间，手里还举着那串糖葫芦，只觉得无数双眼睛盯着他，让他浑身不自在。他俊美的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从耳根一首红到脖子。他想维持王爷的威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追捧”，只能僵硬地站在那里，像个被围观的珍稀动物。
“哈哈哈……”苏晚晚在一旁看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王爷，您看，大家多喜欢您！”
顾承煜瞪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都怪你”的控诉。他实在受不了这阵仗，猛地将手里的糖葫芦塞到苏晚晚手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本王不干了！”说完，就想拨开人群溜走。
“哎王爷！”苏晚晚连忙拉住他，“您走了这摊子怎么办？”
就在这时，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让让！让让！我来我来！”
只见苏旺财拨开人群挤了进来，他穿着一件崭新的蓝布长衫，手里还拿着一把算盘，红光满面，一看就是生意场上的老手。他接过顾承煜手里的糖葫芦，往摊位前一站，清了清嗓子，那嗓门比刚才顾承煜不知大了多少倍：
“都让让啊！都让让！宁远王府独家秘制，王爷亲手（虽然只拿了一下）、郡主亲选、我苏旺财亲卖的‘女婿牌’糖葫芦嘞！”
他这一嗓子喊得震天响，人群顿时安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
“女婿牌？”
“苏老板是王爷的岳父啊！”
“有意思！给我来一串女婿牌糖葫芦！”
苏旺财笑眯眯地应着，手里的算盘打得飞快：“好嘞！一文钱一串！买一串送一小段糖瓜！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啊！王爷同款糖葫芦，吃了能沾王爷福气！”
他一边吆喝，一边手脚麻利地递糖葫芦、找零钱，铜钱在他面前的匣子里堆成了小山，“叮铃哐当”的声音格外悦耳。顾承煜站在一旁，看着岳父大人那副如鱼得水的模样，再看看苏晚晚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却忍不住勾起了一抹浅笑。
阳光暖暖地洒在王府门前的石板路上，灯笼的影子随着风轻轻晃动。苏晚晚看着顾承煜虽然还有些不自在、但眼底却带着笑意的脸，突然觉得，这样的王爷比平日里高高在上的模样更可爱。他不再是那个威风凛凛的宁远王，只是她的夫君，会脸红，会窘迫，会陪着她一起做些“荒唐”的事。
她悄悄凑近他，低声说：“王爷，您看，其实扮店小二也挺有意思的吧？”
顾承煜侧过头，看着她眼里闪烁的狡黠和温柔，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无奈却宠溺：“也就你能想出这种主意。”
“那是~”苏晚晚得意地扬起下巴，“谁让我是您的王妃，悦来仙馆的老板娘呢？”
不远处，苏旺财的吆喝声还在继续：“快来买啊！女婿牌糖葫芦，最后十串！买一送一，错过今天就得等明年啦！”
人群里爆发出阵阵笑声和叫好声，铜钱的叮当声、食物的香气、还有苏晚晚清脆的笑声，交织成一曲热闹而温馨的乐章，回荡在宁远王府的上空。顾承煜看着眼前的景象，又看看身边笑靥如花的妻子，觉得这偶尔放下王爷架子的“荒唐”时刻，似乎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至少，能让她笑得这么开心，好像……也挺值得的。至于那“女婿牌”糖葫芦到底卖了多少文钱，苏旺财的算盘珠子又拨拉了多少下，那就只有他老人家自己心里清楚了。反正到最后，当苏晚晚数着满满一匣子铜钱，笑说要给孤儿院的孩子们买新衣裳时，顾承煜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这初夏的阳光，格外明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