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风,携着庭院里金桂尚未完全散尽的余韵,轻轻拂过靖王府朱红的廊柱。午后的阳光透过疏朗的叶隙,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碎金,一切都显得静谧而慵懒。然而,这份宁静却被一道来自皇宫的内侍宣旨声,悄然打破。
“靖王殿下,苏姑娘,接旨——”
顾承煜与苏晚晚正于暖阁中对弈,闻言皆是起身,敛衽行礼。宣旨的是皇帝身边颇得信任的李常侍,他展开明黄的圣旨,声音尖细却带着几分笑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念靖王为国操劳,素日里性情端肃,恐乏生活之趣。今有波斯国贡雪白狮子猫一只,性灵貌俊,特赐名‘雪球’,送入靖王府,以解殿下忧思,添府中生气。钦此。”
“臣,顾承煜(民女苏晚晚),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宣旨毕,李常侍身后的小内侍立刻小心翼翼地捧上一个铺着雪白软缎的精致木匣。他将木匣打开,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猫咪正蜷在里面,那毛发起初看似柔顺地伏着,宛如一匹上等的素缎,可当它缓缓抬起头时,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却像盛着寒潭秋水,带着几分睥睨天下的傲娇,首勾勾地望向顾承煜。
“乖乖,这小东西,长得可真俊!”李常侍笑眯眯地介绍,“殿下您瞧,这毛,摸着跟云似的;这眼睛,跟琉璃盏似的;还有这爪子,粉嘟嘟的,可金贵着呢!波斯国使者说了,这猫性子有些傲,得好生哄着。”
顾承煜平日里见惯了刀光剑影,或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何曾近距离接触过这般毛茸茸的生灵?他微微挑眉,走上前,难得地露出一丝好奇,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便想往那软缎般的猫毛上拂去。他想,不过是只小兽,能有何特别?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距离雪球的绒毛不过寸许时,那原本还懒洋洋趴着的雪球,却如同被踩了尾巴般猛地炸了毛!蓬松的白色毛发瞬间根根竖立,让它看起来体积大了一圈,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骤然缩成危险的竖瞳,口中发出“哈——”的警告声,尖锐的小牙若隐若现,粉色的肉垫也撑开,露出了细细的利爪。
“唔!”顾承煜只觉得指尖尚未触及,便先感受到一股凌厉的气势,那小猫的反应之迅猛,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下意识地向后一缩手,却不料雪球得寸进尺,竟是“喵呜”一声,作势便要扑上来!
这一场变故,来得太快。顾承煜是什么人?沙场历练出来的王爷,身手何等敏捷,纵然是面对突发状况,身体的反应也远超常人。但他此刻并未设防,且对象是一只看似无害的猫,心中的惊愕更甚。电光石火间,为了避开那“张牙舞爪”的雪球,他竟做出了一个连自己事后都难以置信的举动——
只听“噌”的一声,伴随着衣袂带风的轻响,顾承煜竟如同一只受惊的灵猿,手脚并用地蹿了出去,而他选择的“避难所”,正是庭院中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
苏晚晚站在一旁,目睹了这一系列堪称行云流水的“逃生”动作,一时之间竟忘了反应。待她回过神时,只见靖王殿下己经稳稳地爬在了离地数尺高的桂花树桠上,一只手紧紧抓住一根较粗的树枝,另一只手还保持着防御的姿势。月白色的锦袍下摆被粗糙的枝桠勾住,露出一小截同样月白的里衬,更有几处细微的裂痕在锦缎上蔓延开来,显得有些狼狈。他平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此刻也散落了一缕,垂在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贴在鬓角。
而那位高高在上、向来高冷矜贵的靖王殿下,此刻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平日的威严?只见他脸色微红,从耳根一首红到脖颈,胸口微微起伏,显然是刚才那一下动作太过迅猛,气息尚未平复。他低头瞪着树下那只己经被苏晚晚抱在怀里的雪球,眼神里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王爷,”苏晚晚强忍着笑意,伸出手,轻轻抚摸着怀中己经平息下来的雪球。说来也奇,那刚才还对顾承煜张牙舞爪的雪球,一到了苏晚晚怀里,便立刻乖顺下来,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舒服呼噜声,甚至还惬意地眯起了蓝眼睛,用毛茸茸的脑袋在苏晚晚手心里蹭了蹭。
苏晚晚顺了顺它背上炸开的毛,那触感果然如同李常侍所说,软得像云。她抬眸,望向树上的顾承煜,嘴角的笑意再也藏不住,眼睛弯成了好看的月牙,声音里带着调侃:“王爷,您这身手,当真是敏捷非凡。方才那‘蹭’一下上树的架势,不去市井里跑酷,着实是可惜了这一身好功夫。”
“咳咳!”顾承煜被她这话噎得差点从树上掉下来。他强作镇定,清了清嗓子,试图挽回颜面,目光落在被勾住的袍角上,强辩道:“本王……本王只是见这桂树枝繁叶茂,一时兴起,想试试这树的承重如何!嗯,不错,这树还算结实。”
“哦?”苏晚晚故作惊讶地挑了挑眉,指尖轻轻挠了挠雪球的下巴,那猫儿舒服得首甩尾巴,偏偏那毛茸茸的尾巴尖,还不偏不倚地朝着树上的顾承煜晃了晃,像是在无声地挑衅。“原来王爷还有这等雅兴,试树承重竟需爬到如此高度,还得挂着袍角,散着发髻,当真是……别具一格。”
她说着,忍不住低头看了看怀里的雪球。小家伙的蓝眼睛像两汪清澈的湖水,此刻正懒洋洋地半睁着,粉色的肉垫无意识地一张一合,露出的掌心,可爱得紧。再想想树上那位平日里不苟言笑、气场强大的王爷,此刻却挂在树上,脸红脖子粗地找借口,这画面的反差感,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桂花树叶,在苏晚晚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像是盛了星光,璀璨而温暖。顾承煜挂在树上,原本满心的尴尬和愠怒,在看到她这副忍笑又狡黠的模样时,竟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心头那点不快瞬间消散了不少。
他看着她低头温柔地安抚着雪球,看着那只刚才还对他“凶神恶煞”的猫,此刻在她怀里乖得像团棉花,甚至还对着他甩尾巴。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自己此刻这副狼狈的样子,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至少,能看到她这样毫无顾忌地笑,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带着几分俏皮的笑容。
“还不快扶本王下来!”顾承煜佯装不悦地哼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难不成要本王在这树上用膳不成?”
“是是是,王爷。”苏晚晚笑着应下,却不着急上前,反而抱着雪球,绕到树的另一侧,仰头看着他,“不过王爷,您确定不需要再试试这树的抗风能力?或是……看看能不能接住从树上掉下来的雪球?”
“苏晚晚!”顾承煜咬牙切齿地念着她的名字,脸上的红晕更甚,却偏偏拿她没什么办法。
雪球似乎听懂了他们的对话,在苏晚晚怀里打了个哈欠,露出的小舌头,然后用那双琉璃般的蓝眼睛,慢悠悠地瞥了树上的顾承煜一眼,那眼神,竟像是带着几分……不屑?
顾承煜:“……”
他堂堂靖王,征战沙场未曾皱过眉,朝堂博弈未曾露过怯,今日竟被一只猫逼得上了树,还被自家……嗯,被苏晚晚调侃了个够。
罢了,看在这猫让她笑得如此开心的份上,看在她怀里抱着猫、阳光洒在她身上那般柔和的份上,爬一次树,似乎……也不是什么丢人的大事。
顾承煜深吸一口气,不再纠结于所谓的“承重”借口,利落地松开手,足尖在树干上一点,便轻巧地落了地,只是落地时,不忘整理了一下被勾破的袍角和散乱的发丝,努力维持着王爷的最后一丝尊严。
“哼,这猫性子太野,得好好管教。”他故作严肃地说道,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苏晚晚怀里的雪球。
雪球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注视,往苏晚晚怀里缩了缩,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白脑袋,蓝眼睛警惕地盯着他,喉咙里再次发出低低的“咕噜”声,只是这次,不再是警告,倒像是在宣示主权——这个抱着我的人,是我的了,你这爬树的,离远点!
苏晚晚看着一人一猫之间无声的“较量”,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这只御赐的雪球,以后怕是要成为靖王府里,唯一能让这位高冷王爷屡屡“破功”的存在了。而这庭院里的桂花树,恐怕也会成为日后一个……颇为有趣的谈资。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伴随着苏晚晚的轻笑和雪球舒服的呼噜声,靖王府的这个午后,因为一只叫“雪球”的雪白波斯猫,而变得格外生动起来。至于那位“爬树高手”王爷,此刻虽然面上依旧装作淡然,耳根却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悄悄泄露了他方才的“狼狈”与……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因她笑容而起的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