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后厨比苏晚晚想象中还要气派。
青灰色的方砖铺地，被擦得能映出人影，十口锃亮的铜锅沿墙排列，最大的那口能装下一头小猪。墙角立着一人高的榆木橱柜，柜门雕着缠枝莲纹，打开时飘出淡淡的樟脑香，里面分门别类摆着银质的漏勺、玉柄的锅铲，甚至连捞浮沫的铜网都刻着精细的回纹。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斜斜照进来，给悬在房梁上的腊味和干货镀上一层金边，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酱油和花椒的复合香气，肃穆得像座神殿。
“苏姑娘，这边请。”管事嬷嬷板着一张核桃脸，语气里没什么温度。她名叫周嬷嬷，是王府厨房的老人，自打顾承煜搬入靖王府，她就管着后厨的账本，此刻正抱着一本厚厚的蓝布账本，指节捏得泛白。
苏晚晚系着一条新做的碎花围裙，裙摆上还沾着今早剁肉馅时溅上的油星。她打量着这堪比现代五星级酒店后厨的地方，心里首犯嘀咕——早知道王府厨房这么“高大上”，她就该把悦来居的铁锅扛过来镇场子。
“周嬷嬷，以后就多指教了。”苏晚晚笑眯眯地打招呼，伸手想去摸一口亮闪闪的铜锅，却被周嬷嬷“啪”地拍开手。
“使不得！这口锅是御赐的，专炖燕窝的！”周嬷嬷瞪圆了眼睛，仿佛苏晚晚摸的不是锅，而是老虎屁股，“苏姑娘既是王爷特聘的主厨，总得懂些规矩。咱王府的菜谱，代代相传，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可不是外面小馆子能比的。”
她顿了顿，从账本里抽出一张泛黄的宣纸，上面用小楷写着密密麻麻的菜名：“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西季宴’菜谱，春日要做‘翡翠虾仁烩银丝’，夏日需得‘水晶肘子配荷香饭’，秋日……”
苏晚晚探头一看，只见纸上写着“秋日鹿胎羹，需用初生鹿胎，配三十年陈酿……”，顿时倒抽一口凉气：“周嬷嬷，这鹿胎……咱还是保护动物吧？”
周嬷嬷气得吹胡子瞪眼：“休要胡言！这是老规矩！如今王爷身子弱，更得按菜谱好好补补。就说今日午膳吧，王爷点名要‘八宝鸭子’，你且做来瞧瞧，若是不合规矩——”她拖长了声音，眼神锐利如刀，“这主厨的位置，可不是谁都能坐的。”
苏晚晚挑了挑眉。来就来，谁怕谁？她在现代可是连黑暗料理都能化腐朽为神奇的主，还怕一只破鸭子？
“行啊，”她拍了拍手，“不过我得先看看食材。”
周嬷嬷冷哼一声，示意小丫鬟打开食材库。苏晚晚走进去，只见里面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光火腿就挂了十几种，还有个冰窖似的房间，藏着刚从南方快马运来的鲜笋。她眼睛一亮，在角落里发现了几个圆滚滚、红扑扑的番茄——这可是她跟顾承煜打赌赢来的种子，好不容易在王府菜园子里种活的。
“就它了！”苏晚晚抱了几个番茄，又拎了只肥美的麻鸭，顺便翻出一瓶从悦来居带来的可乐——这是她用蜂蜜、焦糖和香料熬制的“山寨可乐”，平时舍不得喝。
周嬷嬷看着她把好好的鸭子扔进锅里焯水，又往锅里倒黑乎乎的液体，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苏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八宝鸭子需得填糯米、莲子、红枣，用文火慢炖！你倒的是什么脏东西？”
“这是可乐，”苏晚晚头也不抬，往锅里撒着姜片和八角，“周嬷嬷，时代变了，做菜也得与时俱进。您就等着瞧好吧。”
顾承煜是被一阵奇怪的甜香勾到后厨来的。
他今日没穿常服，只着一件月白色的家居袍，墨发松松束在脑后。刚走到廊下，就看见苏晚晚系着碎花围裙，在灶台前忙得团团转。阳光落在她发梢，碎金似的光芒跳跃着，她额角沁出细汗，时不时用手背擦一下，结果沾了一手面粉，蹭得脸颊上都是白花花的印子，像只偷喝了牛奶的小猫。
“咳咳。”顾承煜故意清了清嗓子。
苏晚晚回头，眼睛一亮：“王爷！你来得正好，帮我尝尝这个！”她递过一个小瓷勺，里面是刚炒好的番茄炒蛋。
金黄的炒蛋裹着酸甜的番茄汁，色泽。顾承煜挑眉，接过来尝了一口——蛋液嫩滑，番茄酸甜，两种味道融合得恰到好处，比御厨做的芙蓉蛋还要鲜香几分。他忍不住又舀了一勺。
“好吃吧？”苏晚晚得意地扬起下巴，“这叫番茄炒蛋，我老家的家常菜。”
周嬷嬷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手里的账本差点掉在地上：“王爷！这……这菜红黄不分，成何体统！哪有拿番茄和鸡蛋一起炒的道理？”
顾承煜没理她，只顾着看苏晚晚：“还有吗？”
“当然有！”苏晚晚掀开另一口锅，浓郁的甜香瞬间弥漫开来。只见锅里的可乐鸡翅色泽红亮，酱汁浓稠地裹在鸡翅上，咕嘟咕嘟地冒着泡。她用筷子夹起一块，吹了吹递给顾承煜：“尝尝这个，可乐鸡翅！”
顾承煜张口咬下，外皮酥脆，内里鲜嫩，甜中带咸，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料味，好吃得让他眼睛都亮了。他堂堂靖王，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却从没尝过如此“歪门邪道”却又妙不可言的菜式。
“再来一块。”他难得露出几分孩子气的期待。
苏晚晚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又夹了一块。
周嬷嬷看着顾承煜一连吃了三块鸡翅，还偷偷往碗里多盛了三勺番茄炒蛋，气得手都在发抖。她活了大半辈子，守着祖宗传下来的菜谱，从未见过如此“离经叛道”的做法，可偏偏……这味道香得她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那可乐鸡翅的甜香钻进鼻子里，勾得她胃里首犯馋，连抱账本的手都没那么用力了。
“这……这哪是做菜？”周嬷嬷终于忍不住，“分明是变戏法！”她说着，气得把手里的铜勺子摔在案板上，“哐当”一声响。
苏晚晚擦了擦锅，笑眯眯地说：“老嬷嬷，时代变了，咱得与时俱进嘛。做菜不就是为了好吃吗？管它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顾承煜在一旁默默点头，顺手拿起帕子，轻轻擦去苏晚晚脸颊上的面粉印子。他的动作自然又温柔，指尖触到她温热的皮肤，两人都顿了一下。
苏晚晚脸颊一热，往后退了半步：“王爷，您……”
顾承煜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他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周嬷嬷，苏主厨的手艺很好，以后王府的菜，就按她的意思做吧。”
周嬷嬷看着顾承煜难得柔和的眼神，又看了看苏晚晚嘴角得意的笑容，终于颓然地叹了口气。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铜勺，嘟囔着：“罢了罢了，老身这把骨头，怕是跟不上时代了……”不过她偷偷瞟了一眼顾承煜碗里堆成小山的番茄炒蛋，心里不得不承认——这“变戏法”的菜，闻着是真的香啊。
阳光依旧明媚，洒在后厨的每一个角落。苏晚晚看着顾承煜，他正低头小口吃着她做的菜，嘴角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她突然觉得，这王府的厨房虽然大得像宫殿，但有他在，好像也没那么冷冰冰了。
“王爷，”她叉着腰，“以后王府的菜单，我全包了！保证让您吃好喝好，身体倍儿棒！”
顾承煜抬眸，眼中映着她自信的模样，缓缓点头：“好，本王……拭目以待。”
他看着她在灶台间穿梭的身影，碎花围裙在阳光下格外鲜艳，就像一道闯进这肃穆后厨的明媚春光。或许，祖宗的菜谱固然重要，但有她在，这王府的烟火气，才算是真正活了过来。
而角落里的周嬷嬷，偷偷拿起一块掉在案板上的鸡翅碎屑，放进嘴里尝了尝，眼睛瞬间睁大——嗯，真香！就是不知道这“可乐”到底是个啥，能不能找苏姑娘讨点方子……
一场没有硝烟的厨房革命，就在这浓郁的甜香和老嬷嬷的嘀咕声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