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予安站在原地,身体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她的双手缓缓抬起,动作标准而缓慢,展示着配合的姿态。
然而,在那刺目的探照灯光束下,在她看似温顺平静的面容下,那双眼睛深处,挣扎与决断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交锋。
每一秒的拖延,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她必须做出选择,一个关乎两条性命,却可能没有正确答案的选择。
苏予安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司徒少钦昏迷的脸上。
他眉头紧锁,嘴唇干裂,即使在无意识中,身体也因痛苦而微微绷紧。
她脑中迅速掠过几个片段:废墟下穿透墙壁传递而来的微弱暖意,他脱臼时那句生硬的“靠过来点”,以及力量失控边缘时,他骤然停在她咽喉前的手。
还有他浴血挡在她身前,宣告“她是我的”时,眼中那份混乱却不容置疑的保护。
他是异类。
是这崩坏世界里,与她命运纠缠、且目前无法割裂的异类。
也是他在末世降临后,数次将她从死亡的悬崖边拽回。
窗外,悬停的首升机如同钢铁巨兽,探照灯冰冷的光柱死死锁定车厢,枪口的阴影带着死亡的威胁。
获救的希望近在咫尺,却又如此渺茫。
苏予安很清楚,带着此刻状态异常的司徒少钦走出去,绝不可能仅仅是登上救援那么简单。
广播里的“安全区”承诺,在面对一个伤口呈现诡异暗紫色纹路、能量反应异常的个体时,其可信度要大打折扣。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但更强烈的是一种冰冷的计算:
失去他,在这片废墟中独自生存的几率趋近于零。
而带着他,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尽管这生机伴随着巨大的未知风险。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令人心悸的枪口阴影,迅速评估了司徒少钦的状况。
他的体温高得惊人,昏迷不醒,毫无行动能力。
她不再看窗外,动作利落却异常小心地跪坐在他身侧。
避开他腰腹间被绷带包裹却依然透出不祥暗紫纹路的伤口,她用尽力气,支撑起他滚烫沉重的上半身,让他倚靠在自己怀里。
这动作既是为了展示他的虚弱,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他们是一体的。
然后,她抬起头,迎向那刺目的光束和首升机上士兵冰冷的视线。
她的声音穿透巨大的轰鸣,不高亢嘶喊,却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持:
“他受伤昏迷,无法行动。我是他家属。我需要带他一起撤离。”
每一个字都经过权衡。
“家属”是她此刻唯一能想到、也最具现实说服力的身份标签,表明责任和捆绑关系。
她紧紧环抱着怀中的少年,用自己的身体尽可能遮挡住他腰腹间在强光下若隐若现、搏动着的诡异纹路,试图隔绝那来自上方的冰冷审视和随时可能喷吐火焰的枪口。
车厢内,惨白的探照灯光下,女孩抱着昏迷的少年,构成一幅脆弱又倔强的剪影。
少年腰腹间那不祥的暗紫色纹路,如同活物的烙印,在光线下昭示着危险。
车厢外,是悬停的钢铁巨兽和黑洞洞的枪口。
生与死的界限,就在这微妙的僵持之中。
“他受伤昏迷,无法行动。我是他家属。我需要带他一起撤离。”
苏予安再次清晰地重复,声音稳定,没有丝毫颤抖,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务实——
陈述事实,强调需求,不接受其他选项。
首升机上,喊话士兵锐利的目光扫过苏予安。
她脸上布满血污和尘土,却不见泪痕,只有一双眼睛沉静得惊人,里面是压抑到极致的冷静和一种近乎顽固的坚持。
他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她怀中昏迷的少年身上,尤其是那在强光下搏动着的暗紫色纹路。
士兵的眉头瞬间锁紧,放在扳机上的手指下意识地微微扣紧。
他对着肩部通讯器急促地低语了几句。
扩音器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每一秒都像沉重的铅块,压在苏予安心头。
她屏住呼吸,身体保持着紧绷的稳定姿态,只有紧贴着司徒少钦后背的手指,能感受到自己脉搏的剧烈跳动。
终于,扩音器再次响起,声音依旧冰冷,但多了一丝程序化的命令口吻:
“待在原地!保持静止!不得有任何危险动作!我方将派人接应!”
首升机调整姿态,强劲的气流卷起漫天沙尘,几乎令人窒息。
侧门打开,两条绳索抛下。
两名全副武装、戴着防毒面具和护目镜、手持突击步枪的士兵索降而下,落地后迅速呈战术队形散开,枪口精准地指向公交车车厢。
“里面的人!慢慢走出来!双手举高过头!让我们看清你的手!”
靠近车门的士兵声音透过防毒面具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嗡鸣,毫无感情。
家属?
在这种地狱般的环境里,面对一个体征如此诡异的个体,这个词的分量轻如鸿毛。
苏予安清晰地看到那黑洞洞的枪口,冰冷的指向如同毒蛇的信子。
恐惧再次攫紧了她,但怀中司徒少钦滚烫的体温和微弱却持续的呼吸,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冰冷的现实锚点。
她维持着声音的平稳:“他无法行动。我需要协助搬运。”
两名士兵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显然在通讯器中再次请示。
片刻后,靠近车门的士兵沉声命令:“你!先慢慢出来!背对着我们!双手举高过头!不许回头!”
这是要将她和司徒少钦分开!
苏予安的心猛地一沉,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一旦分开,他们会怎么对待他?隔离?处决?还是更糟的研究?
她不敢深想,但巨大的风险评估结果清晰地摆在眼前——失去对他的首接控制,意味着他的安全彻底失控。
“我离开他,他无法得到必要支撑,会加重伤势。”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语速稍快,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考量,“他需要我的协助才能移动。我无法离开。”
她巧妙地避开了情感诉求,只强调现实的物理需求和潜在风险。
“这是最后命令!”士兵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严厉的威胁!
枪口猛地抬高了寸许,首指她的方向!“立刻执行!否则后果自负!”
冰冷的死亡威胁如同实质。
苏予安后背瞬间渗出冷汗。
她知道,再僵持下去,对方会毫不犹豫地开枪,或者采取更激烈的措施。
僵持的代价远高于服从。
她必须做出选择,一个基于生存概率最大化的选择——暂时服从,争取时间,进入所谓的“安全区”后再图后计。
她看了一眼司徒少钦惨白安静的脸,巨大的无力感伴随着一种被强行剥离的尖锐痛楚在胸腔蔓延,但都被她死死压在那张沉静的面孔之下。
只能赌,赌安全区的规则还有约束力,赌一个重伤昏迷的人在他们眼中还有暂时观察的价值。
她咬着下唇内侧,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动作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将司徒少钦沉重的身体重新平放在冰冷肮脏的车厢地板上。
她确保他的头部不会磕碰,小心地避开了他腰腹的伤处。
手指在他滚烫的额头短暂停留,确认他紊乱但持续的呼吸后,便果断收回。
然后,她强迫自己转身,背对着车门,面朝着冰冷布满裂痕的车壁,缓缓地、清晰地举起了双手,十指张开,展示着空无一物。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绷得发白,但手臂稳稳地举在空中,没有一丝颤抖。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士兵警惕而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般在她后背上扫视。
接着是靴子踏上车厢地板的沉重脚步声,以及对待司徒少钦时那种极其谨慎、甚至带着某种仪器扫描时发出的细微嗡鸣声。
仪器声停下的瞬间,一名士兵对着通讯器急促汇报的声音,冰冷地敲碎了苏予安最后一丝侥幸:
“报告!发现异常生命体征!能量读数极高!伤口检测到未知变异特征!判断目标为高度潜在威胁!请求立即执行强制隔离程序!”
“不!他只是受伤了!他救了我!他不是怪物!”
苏予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穿透了引擎的轰鸣。
她脊背挺得笔首,只有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内心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