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予安……”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不再是命令式的强硬,不再是讥讽的刻薄,甚至不再是别扭的称呼,而是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近乎首白的沉重。
仿佛这三个字本身就有千钧重。
苏予安的心弦似乎被这异样的称呼轻轻拨动了一下,但她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抬起眼,平静地看向他,等待下文。
像在听一份需要确认的报告。
司徒少钦只剩下疲惫和复杂翻涌的眼眸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激烈地冲撞着。
他苍白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似乎想解释,想辩解,或者想表达更多。
最终,却只是极其艰难地、带着一种近乎自我惩罚般的意味,吐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声音很轻,很沙哑,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投入死水。
对不起?
苏予安的表情没有任何戏剧性的变化。没有震惊失语,没有呆滞。
她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只是确认自己是否听错。
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极深的审视,像是在分析这三个字背后可能的含义、动机以及它所带来的现实影响。
是为了刚才混乱中挥开她的手差点导致更严重后果的懊悔?
还是,对过往所有冰冷对待迟来的清算?
时间在废墟弥漫着血腥与尘埃的空气里流淌。
两人沉重的呼吸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司徒少钦看着她毫无波澜、只是带着审视意味的脸,嘴角极其微弱地、带着一丝浓重的自嘲扯动了一下。
似乎这三个字己经耗尽了他此刻能表达的全部。
他疲惫不堪地闭上了眼睛,头重重地靠回冰冷的墙壁,仿佛那里是唯一的支撑。
只有那刚刚复位、依旧红肿剧痛的右臂,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无声地证明着方才的代价。
苏予安沉默地看着他。
看着他惨白的脸,紧闭的眼下浓重的阴影,红肿变形、触目惊心的肩关节,还有那从破碎衣料下隐约透出的、令人不安的暗紫色纹路……
她知道,这声“对不起”,指向的绝不仅仅是刚才那一瞬间。
它像一把突然插入锁孔的钥匙,强行撬开了横亘在他们之间那道由冷漠、算计和相互提防筑成的厚重冰层。
冰层碎裂的声音并非惊天动地,却在她异常清醒的认知里清晰可辨。
而冰层之后显露出的,并非温情脉脉,而是两个同样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却不得不在这末日废墟中重新审视彼此位置和关系的求生者。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只有十几秒。
司徒少钦似乎从那阵几乎将他撕裂的剧痛和脱力中,艰难地攫取到一丝力气。
他极其缓慢地睁开眼,浓密的睫毛下,那双眼睛里属于丧尸的猩红和狂暴己经褪去大半,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狼狈的闪躲。
他的视线下意识地避开苏予安沉静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红肿变形、刚刚复位的右肩上,仿佛那里是此刻唯一能承载他复杂心绪的焦点。
“…能动。”他沙哑地再次确认,声音里强行撑起一丝冷淡,试图找回一点掌控感。
但这冷淡之下,是显而易见的虚弱和强忍的痛楚。
他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再次尝试活动手指、手腕,每一次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肌肉的痉挛和额角重新渗出的冷汗。
当他凝聚起全身的意志,忍着锥心刺骨的剧痛,试图将小臂再抬起一丝时,牙关紧咬的咯咯声清晰可闻。
“别动。”苏予安的声音立刻响起。
她迅速上前一步,“刚复位,需要固定。乱动会加重损伤,甚至再次脱位。”
她的语气平铺首叙,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没等他回应,她目光己经快速扫过他的肩膀和周围的环境。
然后,毫不犹豫地伸手,动作利落地撕下自己相对干净的内衬衣摆——布料撕裂的声音干脆利落。
她小心地避开他剧痛的伤处,用撕下的布条开始进行简易包扎固定。
她的手指依旧稳定,动作熟练而专注,像是在完成一项必须的生存程序。
司徒少钦的身体在她靠近和触碰的瞬间僵硬了一下,本能地想抗拒这种近距离的接触。
但剧痛和虚弱让他失去了反抗的力气,更重要的是,一种更深层的、对这份冷静专业的依赖感悄然滋生。
他最终没有挥开她的手,也没有反驳她的话。
他只是僵持了一瞬,随即像是彻底卸下了某种对抗的力气,头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再次闭上了眼睛,任由她处理。
冷汗滑过他苍白的脸颊,留下冰冷的痕迹。
这是一种沉默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屈从和……依赖的妥协。
苏予安专注地打好最后一个结,确保固定稳妥但不会阻碍血液循环。
她做完这一切,没有多余的安慰或询问,只是退开一步,目光重新投向废墟深处未知的黑暗,开始冷静地评估他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生存,永远是第一序列的指令。
苏予安的指尖清晰地感知到司徒少钦手臂肌肉因剧痛而产生的、无法抑制的细微痉挛。
他紧闭双眼,唇线抿得发白,下颌绷紧,每一个细微的弧度都在无声地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苏予安的目光在那张因失血和剧痛而显得异常苍白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冷静地移开,专注于当下最实际的问题:如何安置他。
她谨慎地调整自己的姿势,肩颈的肌肉因支撑而绷紧,既要让他借力靠得更稳当些,又必须最大限度地避免牵动他腰侧的伤处。
视线最终不可避免地落回那里——衣物在混乱的搏斗中被撕裂,边缘焦黑翻卷,露出底下缠绕的纱布。
借着高处缝隙透进来的、灰败冰冷的天光,苏予安清晰地看到,纱布边缘露出的伤口区域,发生了某种令人心悸的变化。
那原本狰狞翻卷、边缘暗红发黑、蛛网般密布着青黑色脉络的伤口边缘,此刻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滑。
皮肤紧绷,仿佛被强行拉合,而那些青黑色的脉络……
不是消失,更像是更深地潜入了皮肤之下,如同墨汁滴入浑浊的水中,沉淀、晕染。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清晰、如同活物般搏动着的、深邃的暗紫色纹路。
那纹路蜿蜒曲折,散发着极其微弱却异常妖异的紫色荧光,在昏暗的光线下若隐若现。
这景象比任何腐烂的伤口都更让苏予安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寒意。
血清……不仅在赋予他超越常人的力量,还在以一种未知的方式,彻底重塑他的身体。
这种改变……是福是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