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实本身，在当下的绝境中，就是一种稀缺的、需要被牢牢抓住的“资源”。
无关乎依赖，无关乎温情，甚至无关乎他们之间那点微薄又别扭的关联。
它仅仅是一个客观存在，一个在死亡国度里微弱闪烁的信号。
苏予安没有睁开眼，只是将脸颊更紧地贴在手臂上，感受着那透过墙壁传来的、细微却固执的震动。
它像黑暗中的一枚指针，无声地标示着：在这片死寂的废墟里，并非只有她一个人在对抗着无边无际的消亡。
这无关乎情感，仅仅是一种冰冷的、事实层面的确认。
黑暗如同凝固的墨汁，浓稠得化不开。
只有两人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传来的、从上方废墟缝隙渗下的、极其微弱的滴水声，证明着时间还在流动。
空气污浊冰冷，混合着浓重的铁锈味、灰尘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与司徒少钦身上散发出的、那种难以形容的、如同金属生锈般的淡淡腥味。
苏予安蜷缩在冰冷的混凝土墙边，背靠着那堵将他们隔开却又微妙连接的墙壁。
手臂和膝盖被金属边缘划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身体的疲惫和寒冷如同附骨之蛆。
应急包里最后一点水，在刚才递给司徒少钦沾湿嘴唇后，彻底空了。
压缩饼干也只剩下一小块，被她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包装纸硌着掌心。
她垂眼审视着这块小小的、维系着最后一点能量的东西，大脑习惯性地开始计算。
消耗、储备、可能的获救时间、以及隔壁那个人的状态——
他需要更多能量对抗伤势和可能的异变。每一克卡路里都必须精确分配。
缝隙的另一边，司徒少钦的呼吸声时而沉重急促，时而变得深长微弱。
司徒少钦仿佛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又像是在与体内那股诡异的力量进行着无声的角力。
每一次他压抑的闷哼或咳嗽，都让苏予安本就紧绷的神经微微抽动，但她的脸上，除了因寒冷和疼痛而略显苍白外，并无太大波澜。
时间在死寂中爬行。
苏予安最终决定，将饼干分成两份。一份稍大，一份稍小。她小心地掰下那份稍大的。
“……司徒少钦。”
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平静，清晰，带着一种事论事的语调，打断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你的情况怎么样？”
短暂的沉寂后，司徒少钦沙哑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种异样的疲惫和强行压抑的躁动：“…死不了…就是…饿得慌…”
饿？苏予安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个需求在当下，至少听起来是“正常”的。
她没接话，只是默默趴到那个狭窄、危险的缝隙边，忍着金属边缘的刺痛，将那份稍大的压缩饼干塞了进去，动作精准，避免不必要的接触。
“压缩饼干。省着点嚼。” 她的声音不高，但足够对方听清，没有任何多余的说明或安慰。
缝隙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摸索声，然后是极其轻微、缓慢而艰难的咀嚼声，仿佛每一次吞咽都耗费巨大力气。
“…啧…真难吃…” 一声带着烦躁的咕哝传来，算是回应。
苏予安没理会他的抱怨，收回手，将剩下那份明显小一圈的饼干塞进自己嘴里。
坚硬、干涩，在口腔里艰难地化开。
她小口而用力地咀嚼着，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热量缓慢释放，目光却穿透黑暗，仿佛要看清那缝隙后的景象。
那些紫色的纹路…进展如何了？
时间在饥饿、寒冷和无声的警惕中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清晰的金属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猛地惊醒了半昏沉的苏予安。
“什么情况？”她立刻问道，声音依旧平稳，但身体己下意识绷紧，像一只警觉的猫。
“…动一下…腿麻得没知觉了…” 司徒少钦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烦躁和痛楚，“…操…这破地方，棺材都比它宽敞…”
他似乎尝试着更大幅度地移动，随即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哼和更剧烈的金属撞击声。
“动作幅度小一点。”苏予安的声音冷静得近乎刻板，“避免二次损伤。你的伤口经不起折腾。”
“…用你说…” 司徒少钦不耐烦地呛了一句，但撞击声果然停止了。
沉默了几秒，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一种奇异的、压抑的冷静，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观察报告：“…伤口…好像…在长…”
“在长？”苏予安立刻捕捉到这个词，“具体指什么？组织愈合？还是…其他变化？”她问得首接而务实。
“…不知道…”
司徒少钦的声音透出深切的迷茫，以及一丝被强行按捺的恐惧，“…感觉…不疼了…但…那地方…烫得邪门…痒得钻心…像…像有活物在里面钻…”
他的话让苏予安后背掠过一阵寒意。
血清改造的自愈？
还是异变加速？
她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声音维持着一贯的平稳：“你能观察到吗？之前那些紫色的纹路，现在什么状态？”
缝隙后面陷入更长的沉默，然后是布料被用力掀开的声音。
“…还在…”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沉重，“…颜色…深了…范围…好像也大了点…”
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褪去了惯常的刻薄，“…苏予安。”
苏予安的心跳漏了一拍，但呼吸依旧控制得平稳。
她等着下文。
“…听着。” 司徒少钦的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如果…如果我等下…失控了…或者…看着不像人了…”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仿佛每个字都带着铁锈味，“…你就…用旁边那根钢管…动作快点…别犹豫…别…犯傻…”
这句话像一块冰冷的巨石，骤然压在苏予安胸口。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她，但她用力抿紧了唇，将那股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下去。
她甚至没有立刻反驳。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沉重得令人窒息。
几秒钟后，苏予安才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却异常清晰、冷静，条理分明，像是在分析一个棘手的项目：
“第一，你之前注射的血清，其成分和潜在作用机理我们都不完全清楚，所谓的‘异变’缺乏明确标准。
你打死了那个变异体，证明血清至少部分有效，增强了你的体质。”
“第二，你目前意识清醒，能进行逻辑对话，具备完整的自我认知。这与我们所见的‘感染者’或‘变异体’行为模式不符。”
“第三，”她顿了一下，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务实，“我们被困在这里，生还几率本就不高。
任何能增加存活可能的变量——包括你现在的状态——都需要观察和利用，而不是提前放弃。
你现在是我唯一的‘可利用资源’。所以，别浪费精力说这些没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