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极北冰封城时，星命树的枝叶己褪去霜色，泛着温润的浅金。车辕上的星纹不再灼亮，反而像被春风揉软了似的，随着车轮的颠簸轻轻摇晃。秦无涯掀开车帘，望着车外渐次苏醒的山林——积雪消融处，嫩绿的草芽正从腐叶下探出头，溪涧里的冰棱化作叮咚的流水，连空气里都浮动着的青草香。
“慢些走。”小雨靠在车帘上，银发间的星芒比往日柔和许多，“让大家看看这山水。”
于是马车放慢了速度。林青儿的藤蔓从车后探出，缠住路边的野蔷薇，粉白的花瓣立刻绽开，像是在回应她的触碰；苏灵薇摘下斗笠，任山风掀起鬓角的碎发，指尖轻轻拂过车边的药草，那些被冰封过的植株竟在她的指尖下泛起生机；秦墨则握着太玄剑，剑身不再鸣响，只静静映着车外的风景——他忽然发现，这把陪了他三年的剑，此刻竟像块温润的玉，连剑纹都透着暖意。
“你们看！”苏灵薇突然指向车外。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只见溪畔的老槐树下，坐着个穿青布衫的老妇。她的膝头卧着只花斑猫，脚边放着个竹篮，篮里装着刚采的野莓。老妇抬头时，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笑：“外乡人，歇歇脚吧？这溪水刚化，甜得很。”
秦无涯刚要开口拒绝，小雨己掀开车帘跳了下去。她的银发在风里扬起，发梢沾着星命树的金芒，落在老妇的竹篮上，竟让野莓泛起了淡淡的光：“阿婆，这莓子甜吗？”
老妇眯起眼，指尖轻轻碰了碰小雨的指尖。那触感像春风拂过，带着说不出的温暖：“甜，比我年轻时采的还甜。你们是去东边吧？这路我熟，过了前面的枫树林，有个茶棚，棚子下的老茶缸，泡出来的茶能解乏。”
林青儿的藤蔓悄悄缠住老妇的手腕，藤尖冒出朵鹅黄色的小花：“阿婆，您种的花真好看。”
老妇低头看了看藤蔓上的小花，忽然笑了：“这是我种的‘星芒花’，说是能给晚归的人照路。你们看——”她指向溪对岸的山坡，那里竟有一片淡金色的花海，每朵花的花蕊里都泛着细碎的星光，“是不是像星星落进了草窠？”
众人顺着她的指引望去，只觉那片花海在阳光下流转，像是星命树撒下的碎片。秦墨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星主在星陨山脉种下的“引星草”，莫不是和这花同源？
茶棚在枫树林深处，棚顶铺着茅草，檐下挂着串铜铃，风过时叮咚作响。棚子中央摆着张老榆木桌，桌上放着把粗陶茶缸，缸身刻着歪歪扭扭的星纹。老妇给他们倒了茶，茶汤呈琥珀色，入口清甜，竟带着星命树的清冽。
“这茶是我孙女儿种的。”老妇舀了勺茶，“她叫阿月，十年前跟着商队去了南边，说要找什么‘会发光的树’。后来…再没回来。”
小雨的银发微微一颤。她想起自己在星陨山脉初遇星命树时，那棵树也是这样，用星芒指引着她。或许…阿月也遇见了什么？
“阿婆，您见过会发光的树吗？”小雨轻声问。
老妇的手顿了顿，茶缸里的茶面荡起涟漪：“见过。在更北边的‘星陨原’，有棵树比月亮还亮。我年轻时跟着商队路过，树底下全是人，都说那是‘神树’。后来…打仗了，树就再没亮过。”
秦无涯放下茶碗，指节叩了叩桌沿：“那是三百年前的星陨之战。那棵树…是星命树的母树。”
老妇的眼睛突然亮了：“对！就叫星命树！我孙女儿阿月，就是为了找它才走的。她说…要替我给树磕个头，求它让我多活几年。”
林青儿的藤蔓轻轻缠住老妇的手，藤尖的小花蹭着她的手背：“阿婆，您的愿望会实现的。”
“实现啦。”老妇摸出个布包，打开来是枚星纹玉佩，“前儿个有个穿青衫的小子来，说替星命树送信。他把这玉佩给我，说只要我好好活着，树就会替我看着阿月。”她的声音哽咽了，“我儿子战死了，孙女儿也没了音讯…可这玉佩…比亲闺女还暖。”
秦墨接过玉佩，指尖触到玉面的瞬间，星命树的枝叶突然轻颤。他仿佛看见，千里外的星陨山脉，星命树的枝桠间多了朵淡金色的花——和老妇种的那“星芒花”一模一样。
暮色漫上枫树林时，众人继续赶路。老妇站在茶棚前，挥着手首到马车消失在山坳里。小雨回头望去，见她的身影渐渐融进夕阳，像幅褪色的旧画。
“阿婆的孙女儿…”小雨轻声说，“或许…她也在这世间某个地方，像我们一样，守护着什么。”
秦墨望着车外的山影，星命树的枝叶在暮色中泛着暖金。他忽然想起，星枢盘上的星轨最近总在重复一个图案——那是棵大树，根须蔓延向西方，每根根须上都连着颗星星。
“或许…星命树在找它的‘家人’。”他说。
“家人？”苏灵薇歪头。
“嗯。”秦墨摸出玉佩，“老妇说，星命树的母树在星陨原。或许…我们该去看看。”
林青儿的藤蔓缠住他的手腕：“去呗。反正…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去看树了。”
苏灵薇笑着点头，指尖在银针囊上敲出轻快的节奏：“正好，我想看看那棵母树有没有我种的‘安心针’。”
秦无涯捋着胡子笑：“你们这丫头片子，倒比我还心急。”
马车重新启动时，星命树的枝叶轻轻拂过车帘，带起一片星芒。那光芒落在小雨掌心，化作朵小小的金花——和老妇种的花，和茶缸上的纹路，和星枢盘上的图案，都一模一样。
夜宿山民的小屋时，星命树的枝叶在窗外投下斑驳的影子。众人围坐在火塘边，听着山民讲古老的传说：三百年前，星陨原的大树上落过一只金翅鸟，鸟喙里衔着颗发光的种子；后来种子落地生根，成了能给天地续命的星命树。
“那金翅鸟呢？”小雨问。
山民摇摇头：“没人见过。只知道树活了，鸟就不见了。”
秦墨望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老妇的话——“阿月说要替我给树磕个头”。或许…每个守护星命树的人，都是那金翅鸟的化身？他们用一生跋涉，只为给树添一把土，浇一瓢水，让它的枝叶更茂盛，让它的星光更温暖。
“明天…就去星陨原。”他对众人说。
小雨靠在他肩头，轻声道：“好。但这次…我们要慢慢走。”
林青儿的藤蔓缠住他的另一只手，藤尖的小花在火光里忽明忽暗：“慢慢走，看看沿途的花，听听风里的故事。”
苏灵薇摸出银针，在星命树的枝叶上轻轻一刺，银针没入的地方立刻绽开朵小花：“对。星命树守护了我们这么久，也该我们陪它走走了。”
秦无涯望着窗外的星空，星命树的枝叶在夜风里轻摇，像是在应和他们的话。他忽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冲刺，而是陪伴——陪伴一棵树成长，陪伴一个人变老，陪伴一段故事，从开始，走到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