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来得猝不及防,白纾辞撑着油纸伞站在太湖边,望着被雨水切割成碎银的湖面。湖中心的鼋头渚半岛笼着层薄雾,雾中隐约可见飞檐翘角——那里本该是废弃的月老祠,此刻却传来咿咿呀呀的傀儡戏唱腔,唱词竟是桥洞哭灯案中的《采莲曲》变调。
“姑娘,这湖邪性得很。”撑船的老艄公缩进蓑衣,船桨划开的水纹里漂着残缺的红绸,“三天前,有对情侣在岛上拍婚纱照,男的掉湖里没捞着,女的回来就疯了,嘴里首念叨‘水镜里有七个影子’。”白纾辞接过老艄公递来的银簪,簪头雕着半朵莲花,正是南海沉船湾襁褓上的纹样,而簪杆刻着的水波纹,与运河铁索案的绞索锈痕如出一辙。
木船靠近鼋头渚时,湖面突然升起圆形水幕,水幕中浮现出科考队员的工作牌,牌面照片上的人眼窝处嵌着黑宝石,正随着水纹扭曲变形。白纾辞手腕的莲花印突然发烫,印子在水幕上投下的影子竟化作七只傀儡,每只傀儡都戴着青铜面具,面具纹路与黄河铁头龙王的甲胄一致,只是傀儡关节处缠着的不是铁链,而是绣着莲花纹的红绸。
“是‘镜水傀儡阵’。”她甩出缚魂索,索链触到水幕的瞬间,竟被弹回,索头上缠着的不是水草,而是几缕长发,发质与血河渡魂案中红衣女子的发丝相同。老艄公突然扯开衣领,露出胸口的水纹疤痕,形状恰似莲花:“五十年前,有个南洋来的术士在这设坛,说要镇住‘水傀’。结果七个扎傀儡的手艺人全掉湖里,捞上来时都变成了木偶!”
水幕突然裂开,无数戴着青铜面具的傀儡从湖中爬出,它们的关节处渗着湖水,每走一步就在岸边留下莲花状的水迹。白纾辞注意到傀儡手中的道具——有的拿着暴雨棺木案的古镜,有的扛着运河铁索案的铁环,有的摇着桥洞哭灯案的拨浪鼓,而为首的傀儡捧着口小红棺,棺身刻着与她襁褓相同的莲花纹,棺缝渗出的不是水,而是记忆光点点。
“莲台六子,出来吧。”白纾辞将桃木刀插入岸边,刀刃竟在湿土里划出莲台七子的阵图。湖面应声翻涌,一个穿着水袖戏服的身影从水幕中浮现,他脸上戴着半块青铜面具,面具纹路与傀儡一致,而露出的左脸竟与师父年轻时的模样有三分相似:“师妹,太湖的水镜,可照见你的本心?”
六子挥袖间,湖水化作无数水傀儡,它们的身体由白纾辞破过的案件煞物组成:暴雨棺木的古镜是盾牌,运河铁索的铁环是锁链,桥洞哭灯的拨浪鼓是心脏,血河渡魂的银蛇是血管,南海沉船的罗盘是眼珠,长白山冰窟的冰锥是骨骼,天山雪窟的冰晶是皮肤。当七件煞物傀儡同时扑来时,白纾辞的影子突然被拉长成祭坛,祭坛中央浮现出她婴儿时期的襁褓投影。
“你的记忆是水做的,一碰就碎。”六子指尖弹出水珠,水珠落在白纾辞眉心,竟让她看见被篡改的过去——父母并非自愿封印水魃,而是被七子强行灌入记忆蛊,师母也不是被封入雪棺,而是被炼成了水傀儡的核心。更骇人的是,师父胸口的莲花烙印,其实是用她的生辰八字炼制的引魂符。
“谎言!”白纾辞挥刀劈开幻象,却见桃木刀上浮现出母亲的血书:“太湖镜水,可映记忆真伪。吾女切记,莲台七子是你记忆的分水线,跨过去,方能见本心。”她这才意识到,六子操控的并非实体傀儡,而是她内心对真相的恐惧所化,每只水傀儡的关节处都缠着她不愿面对的记忆片段。
湖水突然变成血色,七只煞物傀儡合为一体,组成巨大的水魃虚影。虚影张开的口中,漂浮着她破过的所有案件卷宗,卷宗上的墨迹正化作水傀儡,爬向她的莲花印。白纾辞取出镇魂铃,却发现铃铛里灌满了湖水,摇响时发出的不是铃声,而是无数人的哀嚎:“还我记忆……”
“想救他们,就用你的血喂傀儡。”六子甩出红绸,绸面上绣着完整的莲台七子阵图。红绸缠住白纾辞的瞬间,她手腕的莲花印突然爆裂,涌出的不是血液,而是金色的记忆光流。光流注入水魃虚影的刹那,所有水傀儡开始崩解,露出里面被囚禁的魂魄——正是桥洞哭灯的七个孩童,他们的手腕上都戴着刻有她生辰八字的银镯。
“原来莲台是记忆过滤器。”白纾辞终于明白,七子并非邪徒,而是她灵魂中被分离的记忆碎片,每一次异闻破获,都是在回收被封印的记忆。她将合二为一的玉佩放入血水中,玉佩突然化作钥匙,插入水魃虚影的眉心。
太湖的水幕在此刻逆转,血色湖水变回清澈,水魃虚影消散后,湖底浮现出真正的莲台祭坛。祭坛由七块记忆水晶组成,每块水晶都封印着她至亲之人的记忆:父母的牺牲、师母的守护、师父的苦衷,以及她自己被注入记忆茧的全过程。六子的身影在水晶中渐渐透明,他摘下半块面具,露出完整的脸——那赫然是她自己的镜像,只是眼中没有莲花印,只有纯粹的记忆光色。
“我们等了你二十年。”六子的声音与她自己的声音重叠,“七子是你灵魂的七窍,如今五窍己通,只剩最后一窍。”湖底的记忆水晶突然共鸣,射出的光柱在湖面形成巨大的莲花,花瓣上浮现出她破过的所有案件场景,而花心处,躺着个发光的记忆茧,茧上刻着“七月初七,界门全开”的字样。
老艄公的身体在此刻崩解,化作无数水珠,水珠中漂浮着半张泛黄的契约,上面用鲜血写着:“太湖镜水,可鉴真心。吾以记忆为祭,换吾女破茧。”白纾辞这才知道,老艄公是母亲当年的部下,五十年前自愿留在太湖守护记忆祭坛。
手机在此时响起,不再是陌生号码,而是师母的来电。听筒里没有声音,只有段流动的记忆画面:师母站在记忆茧前,将一枚玉佩嵌入茧中,而茧内蜷缩的婴儿,手腕上的莲花印正在发光。画面的最后,师母转头望向她,眼中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记忆光流:“吾徒,最后一窍在南海归墟,那是你记忆开始的地方。”
太湖的雨渐渐停了,湖面升起七彩的记忆虹光。白纾辞望着湖底的莲台祭坛,发现自己的莲花印己化作透明的水纹,不再发烫,而是流淌着温暖的记忆。合二为一的玉佩在掌心发烫,背面浮现出最后一道纹路——那是南海归墟的星图,图中央标记着的,正是她记忆开始的地方,而莲台七子的最后一子,正守在那里,等待她揭开最后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