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酒香，他们找到一家不起眼的小酒肆。
柜台后坐着个独臂老人，正用仅剩的手擦拭酒坛，见仇无涯驻足，老人头也不抬：“一坛醉三年，客人可想好了？”
“若真能醉梦桃源，三年又何妨。”仇无涯笑道。
老人这才抬头，浑浊的双眼突然清明一瞬：“有意思。”
他拍开泥封，酒香顷刻溢满小巷，“这酒叫‘镜花缘’，只赠有缘人。”
酒未入口，仇无涯己觉微醺。
《见心》镜突然发烫，若汐急急写道：“酒中有灵！”
果然，坛中酒液清澈见底，却映不出倒影，反而浮现出无数记忆碎片——有仇无涯幼时在书院嬉戏，有若汐生前在山间采药，甚至还有他们从未共同经历过的画面：并肩站在满山桃林中，落英纷飞。
“这是......”
“前世缘。”老人独臂一挥，酒坛中的画面突然定格在一座云雾缭绕的山峰，“你们要找的‘浮生镜’，就在青要山之巅。”
说完连人带酒肆突然消失不见，只剩一瓣桃花飘落在仇无涯掌心。
三日后，青要山脚。
采药人听说他们要上山，吓得连连摆手：“去不得！那山上的道观邪门得很，进去的人都会少一段记忆！”
仇无涯与镜中的若汐对视一眼，反而更坚定了决心。
行至半山腰时，忽见一个小道童蹲在溪边洗桃子，见到他们咧嘴一笑：“师父让我来接人。”
道观比想象中破败，庭中古松下摆着张石桌，桌上放着一面蒙尘的铜镜，镜框雕着比翼鸟，正是若汐发间木簪的图案。
“浮生镜照前尘，见心镜映今生。”苍老的声音从观内传来，“二位可想好了？有些记忆，忘了才是慈悲。”
仇无涯握紧《见心》镜：“但求真实。”
当他的手指触及浮生镜的瞬间，无数画面涌入脑海！
原来三百年前，青要山有位医术通神的医仙，为救疫病百姓，以身试药而亡。
她的弟子痴守坟冢，最终将师父一缕残魂封入随身铜镜，也就是后来的《见心》镜。
而那位弟子，赫然长着与仇无涯一模一样的脸......
“现在明白为何你能轻易进出镜界了？”老道士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一世师徒，万世情缘，这缘分......”
“还没完。”仇无涯打断他，将《见心》镜与浮生镜相对而立。
两面镜子互相映照，光芒中若汐的虚影渐渐凝实，竟短暂地踏出了镜面。
山风骤起，吹落满树桃花。
若汐站在纷飞的花雨中，第一次真实地触到了仇无涯的衣袖：“傻子......”
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这一世，我陪你云游天下可好？”
老道士早己不见踪影，石桌上多了一对比翼鸟木簪。
仇无涯为若汐簪发时，发现她的灵体比先前凝实了许多，浮生镜照出的前尘往事，竟意外补全了她残缺的魂魄。
下山的路上，若汐时而隐入镜中，时而踏影而行。
经过桃溪镇时，那家小酒肆又出现在巷尾，独臂老人倚门轻笑：“三年醉梦，不如此刻一杯浊酒？”
仇无涯举杯敬向身侧，那里空无一人，但阳光投下的影子里，分明有个纤秀的轮廓正与他十指相扣......
斜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仇无涯背着药箱走在官道上，腰间《见心》镜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镜面偶尔闪过一抹流霞，那是若汐在镜中煮茶。
“前面就是白鹭洲了。”仇无涯指着远处水雾缭绕的沙洲，“听说那里的渔歌最是动人。”
镜面泛起涟漪，若汐的虚影突然显现在他身侧的影子里：“不如比试一番？我识得三百首渔歌，你若是能对上...”
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仇无涯突然蹲下身，指尖触上她投在青草上的虚影。
一缕金光从他指尖渡入影中，若汐轻呼一声，虚影竟凝实了几分，发间木簪上的比翼鸟纹路清晰可见。
“浮生镜果然妙用无穷。”仇无涯笑道，“看来再收集些愿力，你就能...”
话未说完，道旁芦苇丛中突然窜出个浑身湿透的小童，怀里紧抱着个陶罐：“仙长救命！水鬼要抓我弟弟！”
白鹭洲的浅滩上，七八个渔民正用渔网拖拽着什么，水面翻涌间，隐约可见个青铜匣子在网中沉浮，匣缝中渗出缕缕黑发。
“不是水鬼。”若汐的声音突然在仇无涯耳畔响起，“是沉水镜！”
她话音刚落，渔网突然炸裂，青铜匣子腾空而起。
仇无涯怀中《见心》镜自行飞出，两镜相撞的刹那，匣盖轰然开启，里面竟是一面雕着缠枝莲的菱花镜，镜面布满裂痕，每道裂痕中都嵌着颗发霉的相思豆。
“这是......”
“我师姐的法器。”若汐的虚影完全显现在众人面前，惊得渔民们跪倒一片，高呼“拜见仙子！”
“师姐她当年为情所困，自沉于此...”
当夜，仇无涯在沙洲最高处点燃三炷安魂香。
若汐以指代笔，在沉水镜上勾勒符文，随着最后一道金纹落下，镜中的相思豆纷纷化作粉蝶，振翅飞向月色。
“师姐当年比我早入门百年。”若汐轻抚重归澄澈的镜面，“她总说医者最难医治的是自己的相思病。”
仇无涯突然握住她半透明的手腕：“那你呢？”
月光下的虚影微微颤动，若汐没有抽回手：“我比师姐幸运...”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至少等到了该等的人。”
沉水镜突然发出悦耳的嗡鸣，镜面映出满天星河。
一颗流星划过时，仇无涯清楚地看到，两人并肩的影子第一次完整地投映在镜中，没有虚实之别，就像寻常的有情人。
黎明时分，那小童蹦蹦跳跳地跑来，献宝似的捧出一把莲子：“仙长仙子，阿娘说这个能安神！”
若汐笑着去接，莲子却穿过她的掌心散落一地。
小童愣在原地，突然解下颈间的红绳：“这个给仙子姐姐！奶奶说红线能拴住缘分！”
说也奇怪，那根寻常的红绳竟真的悬在了若汐腕间，晨风吹过时，绳结上的铜钱轻轻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
仇无涯弯腰对小童耳语几句，孩子眼睛一亮，飞奔回家捧来件大红嫁衣：“我阿姐的新衣裳，借给仙子穿穿！”
“胡闹！”若汐的虚影瞬间绯红，却见仇无涯己抖开嫁衣披在她的影子上。
更奇的是，衣裳竟真的浮空而立，在晨光中宛如真人穿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