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伞在晨风中旋转,柳青蝉的身影时隐时现。
仇无涯的左眼血丝蔓延,视野里浮现出一道常人看不见的门——就立在药铺后院那口枯井上方,门框由人骨拼成,表面覆盖着不断蠕动的血管。
“你早就知道......”他声音嘶哑,“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这一刻?”
柳青蝉的指尖穿过心口窟窿,勾出一缕金线:“不,是为了让你亲手终结这一切。”
金线突然绷首,另一端竟连着仇无涯空荡的左眼眶,“镇魂人的诅咒,必须由血脉至亲斩断。”
井水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水面浮出七具穿嫁衣的骸骨,她们齐齐抬手,骨指刺向那扇门。
门板剧烈震动,缝隙里渗出黑色黏液,逐渐凝成海棠夫人的轮廓。
“现在!”柳青蝉突然抓住仇无涯的鬼爪,带着他一同撞向那扇门,“用你的眼睛——”
撞击的刹那,仇无涯左眼的血丝全部断裂。
剧痛中他看见最后的真相:二十年前那场未完成的仪式,本就是为了镇压地底更古老的邪物。
而柳家世代相传的医术,实则是为了培养最完美的“锁”......
门板碎裂的巨响中,海棠夫人发出不甘的尖啸,她的身体被金线层层缠绕,拖入门内黑暗深处。
柳青蝉的魂魄开始消散,最后时刻她将银针刺入仇无涯的左眼:
“记住,真正的诅咒......是让我们相遇......”
井口突然喷出冲天血柱,将门与怨煞一同封入地底。
仇无涯跪在血雨中,手中只剩半截银针——针尾刻着极小的“柳”字,正与他腰间那枚铜镜残片上的刻痕严丝合缝。
血雨停歇时,仇无涯在泥泞中摸到了那支玉簪。
簪头的海棠花沾满污血,却在他指尖触碰的刹那恢复光泽,远处传来地底闷响,整片土地开始下陷。
他跌跌撞撞奔向山坡,怀中的铜镜碎片突然发烫。
镜面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地底深处的景象——柳青蝉的魂魄被无数金线缠绕,正与一团人形黑影对峙。
“青蝉!”
玉簪刺入掌心的瞬间,仇无涯的左眼突然涌出金色火焰,火焰顺着地缝窜入深处,照亮了那个被遗忘的真相:
百年前谢家真正的镇魂人,正是用这支骨簪自毁双目,才将初代怨煞封入地脉。
地底传来柳青蝉的轻笑:“现在你明白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我们......都是祭品......”
地面塌陷成巨大的漏斗状,中心处升起一根青铜柱——柱身上密密麻麻刻着历代镇魂人的名字,最顶端赫然是“仇无涯”三个血字。
玉簪在高温中融化,银白色的液体渗入仇无涯的左眼。
剧痛中他看见走马灯般的画面:柳青蝉偷偷调换药方、在客栈留下警告纸条、甚至故意引开追兵......所有“巧合”都是她精心设计的局。
“不——!”
他扑向地缝边缘,却只抓住一缕金线,线端系着枚褪色的香囊,里面裹着张字条:
“第三十七味药引,叫相思”
香囊在仇无涯掌心化作金粉,随风飘向青铜柱,柱身的刻字逐个亮起,每个名字下方都浮现出细小的符文——那是历代镇魂人与怨煞同归于尽的血咒。
铜镜碎片突然飞起,贴在他空洞的左眼眶上,镜面映出地底最后的景象:
柳青蝉的魂魄散成无数光点,每个光点里都包裹着一缕黑气,正被青铜柱缓缓吸收。
“你骗我......”仇无涯的指甲抠进地面,“你说过......要一起......”
青铜柱顶端传来柳青蝉的叹息:“傻瓜,我若不入阵,如何换你活?”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记住啊......药人的血......只能救一个人......”
柱身突然裂开缝隙,喷出冲天血光,光芒中浮现出柳青蝉生前的剪影:
她偷偷将仇无涯药里的毒换成自己的血;她熬夜翻遍医书寻找破解诅咒之法;她在最后那晚,将毕生修为凝成银针......
血光消散时,青铜柱轰然倒塌。
仇无涯踉跄着爬过去,在废墟中找到半截断簪——正是当年谢芸娘自尽用的那支,簪头海棠花的花蕊中,嵌着粒细小的红豆。
远处传来鸡鸣,晨光中,仇无涯的左眼不再流血,灰翳也彻底消散。
可当他望向初升的太阳时,瞳孔里映出的却是柳青蝉最后的口型:
“忘了我”
三个月后的清明,仇无涯回到谢氏旧宅。
院中的枯井己被填平,新土上长出一株嫩绿的海棠苗,他蹲下身,将断簪埋进树根旁的泥土。
铜镜碎片从怀中滑落,镜面突然映出奇异的光影——柳青蝉的身影在水雾中若隐若现,对他轻轻摇头。
仇无涯伸手去碰,指尖却只触到冰凉的镜面。
“我知道。”他对着空荡荡的院子低语,“你还在。”
微风拂过树苗,嫩叶沙沙作响。
仇无涯从行囊取出药碾,将沿途采集的药材细细研磨。
当归、白芍、远志......每样药材落入碾槽时,都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药粉堆成小小的坟丘,他刺破指尖,滴血在坟尖,血珠渗入的刹那,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地底翻身。
黄昏时分,仇无涯在井台边发现个崭新的脚印——小巧玲珑,像是女子的绣鞋所留。
脚印旁落着根银针,针尾缠着褪色的红线。
他拾起银针时,远处的老槐树上,有只乌鸦突然开口:“药——药——”叫声在暮色中格外凄厉。
当夜暴雨倾盆,仇无涯守在药碾旁,看着雨水将药粉冲成淡红色的溪流。
水流渗入地缝的瞬间,他听见极轻的叹息:
“第三十八味药引......叫不悔......”
梅雨时节,仇无涯背着药箱离开小镇,箱里装着那面修补过的铜镜,镜背的七星阵中央嵌着粒红豆。
官道旁的茶摊上,说书人正讲着新编的故事:“却说那海棠夫人原是谢家丫鬟,因爱生恨......”
仇无涯低头饮茶,茶水映出的却不是他的倒影,水面下,穿嫁衣的女子缓缓抬头,嘴角带着熟悉的浅笑。
茶摊突然安静,仇无涯抬头,看见官道尽头站着个撑红伞的身影,伞面微倾,露出半张苍白的脸——柳青蝉的眉眼,海棠夫人的泪痣。
“客官,您的茶钱......”小二的声音戛然而止。
仇无涯坐过的位置只剩半盏冷茶,桌上铜钱压着的药方被风吹起,背面写着一行小字: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雨丝渐密,远处的红伞转了个方向,伞面上绣的海棠沾了水汽,越发鲜艳欲滴。
伞骨末端坠着的银铃随风轻响,听着竟像是药童们当年唱过的采药歌。
仇无涯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他腰间挂着的铜镜微微晃动,镜面偶尔闪过模糊的画面:有时是药铺里捣药的背影,有时是枯井边徘徊的红衣,更多时候,只是无穷无尽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