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添茶么?”
店小二提着铜壶过来,壶嘴突然掉落,“当啷”一声滚到仇无涯脚边。
壶嘴内侧密密麻麻刻满了小字,最清晰的一句是:“镜中月非月,梦里身是身。”
贾三通突然被热茶烫到,甩手时打翻了醋碟,深色液体在桌面漫开,恰好勾勒出城外乱葬岗的轮廓。
阿箬的伞无风自动,伞骨投下的影子正好刺穿“乱葬岗”中央——影尖处有只镜虫在挣扎,转眼被阳光晒成灰烬。
仇无涯腕上的白痕突然发痒,他挠了挠,竟抠出粒银色的种子,种子落在醋渍地图上,立刻生根发芽,长出的却不是植物,而是细如发丝的镜藤。
镜藤爬上茶壶,壶身渐渐变得透明,映出三人背后站着个撑伞的人影——伞是红色的,伞下却空无一物。
包子铺的帘子突然齐齐垂下,所有食客同时放下筷子,在绝对的寂静中,仇无涯听见“滴答”一声——是阿箬伞尖凝结的露珠落下,露珠里裹着个微缩的青铜墓室,正在缓缓沉入醋液之中。
露珠坠入醋液的刹那,包子铺的灯笼突然全部熄灭。
仇无涯的左手在黑暗中泛起微弱的银光,照出桌面上疯长的镜藤——那些细丝正顺着他的指尖往血管里钻。
阿箬的伞“唰”地撑开,伞骨间垂下的不是银线,而是无数根极细的红绳,每根都系着枚铜钱。
贾三通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从嘴里吐出个湿漉漉的小号拨浪鼓,鼓柄上刻着“九”字的部位正在渗血,血珠滴在镜藤上,藤蔓立刻枯萎成灰。
黑暗中有食客划亮火柴,火光映出的影子却还保持着吃饭的动作,而本体早己不见踪影。
“掌柜的,结账。”仇无涯故意提高声音,柜台后却走出个穿红袄的小女孩,她踮脚放下一面铜镜当找零,镜面映出的不是当下场景,而是三人站在青铜墓室入口的画面。
镜框边缘新刻的小字还带着木屑:“最后一程,走好。”
阿箬的伞突然收拢,伞尖刺入铜镜中央,裂纹从刺入点辐射开来,每一道裂缝里都渗出黑色镜油。
油滴落地化作指甲盖大的镜奴,抬着枯萎的镜藤残骸往门外跑。
贾三通趁机抓起醋瓶泼向门口,酸雾中现出条通往城外的小路,路上满是铜镜碎片。
仇无涯腕上的白痕突然裂开,里面掉出把生锈的钥匙,钥匙坠地时发出钟鸣般的回响,所有食客同时捂住耳朵——他们的指缝间都夹着碎镜片。
小女孩咯咯笑着捡起钥匙,红袄下摆扫过地面,掀起的风里带着墓室特有的土腥味。
“等等!”阿箬的伞钩住小女孩的衣角,扯下的却是块红布,布面渗出银液,在空中凝成九个数字,每个数字都由镜虫组成。
当“九”字的镜虫飞向仇无涯左手时,包子铺的灯笼突然复明,照见桌上留着个油纸包——里面是半个没吃完的包子,咬痕处露出半截青铜镜残片。
门外更声又起,这次梆子声里混着拨浪鼓的节奏,仇无涯拾起残片,发现背面刻着墓室地图,而“主墓室”的位置被打了个鲜红的叉,墨迹未干般晕染开来,像极了血渍。
油纸包里的青铜残片突然发烫,仇无涯手指一颤,碎片掉进醋碟里,黑色的醋液立刻沸腾,浮起一串气泡,每个气泡破裂时都传出句话——是前八位镜主临终的遗言,最后一句却赫然是贾三通的声音:“记得给我多烧点纸钱...”
阿箬的伞尖突然刺入醋碟,伞骨上系着的铜钱叮当作响,最旧的那枚钱币突然裂开,里面爬出只镜虫,抖了抖翅膀飞向门外。
虫翅划过灯笼时,火光骤然变成诡异的银白色,照亮了整条街道——所有行人后脑勺都嵌着铜镜,镜中映出的全是仇无涯不同时期的模样。
贾三通突然开始解道袍,里衬上密密麻麻缝满了黄符,最中央的符纸上画着油锅,锅里煮着九面铜镜。
“昨晚梦游画的,”他挠头讪笑,“没想到还挺像。”
话音未落,那些符纸突然自燃,灰烬组成箭头指向城外乱葬岗方向。
小女孩的笑声从屋顶传来,她坐在屋脊上晃着双腿,手里拿着那把生锈的钥匙。
钥匙齿痕在月光下投出奇特的影子,竟与仇无涯左手掌纹完全重合。
阿箬的伞猛地旋转起来,伞面红绸褪色成素白,映出七个模糊人影正对钥匙跪拜。
仇无涯左手小指又开始透明化,这次银光顺着手臂爬上脖颈。
他抓起醋碟泼向屋顶,液体在半空突然凝固,形成面水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小女孩,而是全身镜化的自己,正将钥匙插入心脏位置——钥匙孔里渗出黑色镜油,油滴落地化作小镜奴,抬着个拨浪鼓往城外跑。
包子铺的灯笼再次熄灭,黑暗中只有三人急促的呼吸声。
仇无涯摸到桌上的铜镜碎片,发现裂痕处粘着根灰白头发——和他娘亲生前的一模一样。
阿箬的伞骨突然绷首,指向门外那条镜片铺就的小路,伞尖银铃无风自动,铃声里老匠人最后的话语终于清晰:“...藏在第九个太阳里...”
铃声中,仇无涯的左手突然不受控制地抓向脖颈。
透明化的指尖穿透皮肤,竟从喉骨处夹出片带血的铜镜碎片,碎片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红光,映出城外乱葬岗的某个无名坟头——坟前插着个拨浪鼓,鼓面画着的笑脸正在渗血。
贾三通的道袍突然鼓起,袖中飞出八张黄符贴在仇无涯西肢上,符纸遇血即燃,火焰却是冰冷的银色。
火光中,三人脚下的青石板变得透明,露出下方庞大的青铜墓室,九具棺材排成九宫格,中央悬着面铜镜,镜面正对仇无涯手中的碎片。
阿箬的素白伞面上突然浮现血色地图,标注着穿越墓室的路线,伞骨间的铜钱同时裂开,每枚钱孔都钻出镜虫,在空中组成箭头形状。
小女孩的笑声从西面八方传来,钥匙在她指尖旋转,每次转动都带起阴冷的风。
仇无涯喉间的血滴在石板地上,竟腐蚀出个小小的镜面。
透过它,他看见全身镜化的自己站在墓室中央,周围跪着八个透明人影——最末位的那个正偷偷往怀里塞鸡腿,分明是贾三通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