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对嘛。”
贾三通一屁股坐在地上,从怀里摸出个铜镜残片对着太阳照,残片里映出的不再是诡异画面,而是普通蓝天。
他随手一抛,残片划过一道弧线,正好落进最后一具开着的棺材里。
棺材中传出“咕咚”的回响,紧接着升起一缕青烟,烟雾中浮现老匠人牵着小女孩的虚影,他们对三人鞠了一躬,随风消散。
阿箬走过去合上棺盖,发现上面刻着行新字:“照影百年,不如人间一日。”
仇无涯走到墓室门口,发现外面是条热闹的街市,叫卖声、孩童嬉闹声、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扑面而来,真实得令人鼻酸。
有个卖铜镜的小贩经过,担子上的镜子映出三人疲惫却释然的脸。
“接下来去哪?”阿箬撑开红伞,伞面在阳光下透出温暖的光晕。
贾三通己经窜到街边的包子铺前,举着油汪汪的包子朝他们挥手。
仇无涯摸了摸手腕的白痕,突然笑了:“先吃顿热乎的。”
在他们身后,青铜墓室的裂缝中,有面小小的铜镜玩具静静躺在角落,镜面上映出三人远去的背影,而镜框内侧,缓缓浮现出第九个名字——但那个名字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就像被阳光蒸发的水痕。
包子铺的热气模糊了铜镜小贩的身影,仇无涯咬下第一口肉包时,滚烫的汤汁顺着嘴角流下。
他突然僵住——那汤汁在桌面上蜿蜒出的形状,竟与青铜墓室的地图一模一样。
“无涯,怎么了?”阿箬递来帕子,伞尖无意中碰倒了醋瓶,深色的液体在桌上扩散,恰好淹没了“地图”中央的位置。
醋液里浮起细小的油花,组成了个模糊的铜镜图案。
贾三通突然被包子噎住,捶着胸口咳嗽。
从他嘴里喷出的半块肉馅“啪”地黏在邻桌的铜镜上,镜中映出的包子铺突然变成了墓室景象。
小贩惊慌地去擦镜子,可越擦那影像越清晰——七个透明的人影正围着口沸腾的油锅,锅里煮着第九面铜镜。
仇无涯手腕的白痕突然刺痛,他下意识用左手去揉,发现小指又出现了轻微的透明化。
阿箬的伞面无风自动,新绣的云纹中不知何时混进了几道银线,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客官,您的找零。”包子铺老板递来铜钱,钱币上的方孔里卡着片碎镜。
仇无涯接过时,碎片突然划破他的指尖,血珠滴在桌上,与醋液混合成诡异的紫色。
贾三通突然指着街角:“你们看!”
那个卖臭豆腐的独眼老者正推着车经过,油锅里翻滚的却是铜镜碎片,老人朝他们咧开嘴,缺了颗门牙的缝隙里,隐约可见银光闪动。
阿箬的伞骨发出轻微的“咔咔”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爬动。
她猛地将伞一转,伞面阴影里掉出个拨浪鼓——正是仇无涯小时候那个,只是鼓面上多了道新鲜的裂痕,裂痕里渗出黑色的镜油。
远处传来打更声,本该在夜里出现的梆子,却在正午时分响彻街道。
更诡异的是,随着梆子声,整条街的行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三人——他们的眼白里,都浮着块小小的碎镜片。
打更声在空气中震颤,仇无涯左手小指的透明化突然加速。
他低头发现桌上的醋液地图正在蠕动,黑色镜油从“墓室”位置渗出,蜿蜒着爬向他的手腕。
阿箬的伞“唰”地撑开,伞骨间垂下的银线像蛛网般罩住桌面。
那些静止的行人突然集体眨眼,眼里的碎镜片发出“咔嗒”的碰撞声。
贾三通猛地掀翻桌子,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砸向臭豆腐摊——这次飞出的不是臭豆腐,而是八只活蹦乱跳的青蛙,每只背上都长着铜镜花纹。
独眼老者的油锅突然沸腾,溅起的银液在半空凝成箭矢形状。
仇无涯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抬起,掌心白痕裂开,里面钻出细长的镜丝,精准地缠住每支“箭矢”。
更诡异的是,那些被缠住的银箭突然调转方向,指向街角的一面铜镜招牌。
“快跑!”阿箬的伞尖划过地面,火星西溅中,三人的影子突然活了,拽着本体往反方向移动。
静止的人群终于有了动作,他们整齐地摘下帽子,后脑勺上全是光滑的镜面——映出的却是仇无涯七岁时的模样。
拨浪鼓从伞面滚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急促的“咚咚”声。
每响一声,街边的铜镜就炸裂一面,飞溅的碎片中,仇无涯看见无数个透明化的自己正在做同一个动作——将剪刀刺向胸口。
贾三通突然开始打嗝,每个嗝都吐出一块铜镜残片,那些残片落地后自动拼合,组成个模糊的箭头,指向城外方向。
阿箬的伞面云纹完全变成了银色,在阳光下刺得人睁不开眼。
仇无涯左手完全透明化的刹那,整条街道的景象突然如镜面般破碎。
三人跌进漆黑的虚空,下方隐约可见九盏油灯排成圆圈。
最中央的那盏灯焰突然蹿高,火光中浮现老匠人的脸:“记住,真正的第九面镜子...”
下落中,仇无涯的透明左手突然被什么拉住。
他转头看去,是那个穿红袄的小女孩,正拽着他往灯光里拖,她的另一只手里,捧着面崭新的铜镜——镜中映出的,竟是包子铺里那个最普通的清晨。
小女孩的手冰凉刺骨,铜镜里的包子铺景象却在冒着热气。
仇无涯的透明左手被她拽着穿过灯焰,灼烧感中突然闻到真实的包子香。
他猛地睁眼,发现自己仍坐在包子铺里,桌上醋液的地图早己干涸,阿箬的伞好端端地倚在墙角。
“发什么愣?”贾三通满嘴油光地推来一笼新出笼的包子,“再不吃可就凉了。”
他的道袍袖口沾着醋渍,哪还有什么镜丝银液的痕迹。
阿箬忽然用伞尖轻点仇无涯的手腕,那道白痕上粘着粒芝麻。芝麻被挑起的瞬间,仇无涯分明看见芝麻裂开,里面藏着针尖大的铜镜碎片。
碎片在阳光下闪了闪,立刻化成一缕青烟。
街角的臭豆腐摊传来熟悉的吆喝,独眼老者正在给顾客打包,油锅里翻滚的确实是金黄的臭豆腐。
只是当风吹起围帘时,仇无涯瞥见炉膛里烧的不是柴火,而是几块带着铜镜纹路的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