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藏在城隍庙地下的排水道里,潮湿的砖墙上爬满发光的萤火虫。
仇无涯踩着没过脚踝的污水往前走,腰间布袋里的青铜镜突然变得滚烫。
“又来了...”他啐了一口,镜面渗出三滴血珠,在铜锈上滚出蜿蜒的红线。
污水里倒映出西个影子——他自己,以及三个不同角度的“他”。
最右边那个影子正在咧嘴笑,嘴角一首裂到耳根。
黑市拍卖场设在废弃的戏台上,二十三个买家端坐在长凳上。
仇无涯刚把铜镜放到红布桌上,就听见此起彼伏的“叮当”声,所有买家同时摘下帽子,露出后脑勺镶嵌的小铜镜,镜面里映出的全是仇无涯的脸。
“起价三魂七魄。”拍卖师的声音像是从瓦罐里发出来的。
买家们开始竞价,用的是一种喉头打卷的古语,他们的眼皮自始至终没有眨过,萤火虫突然集体熄灭,黑暗中响起“咔嗒咔嗒”的下颌骨碰撞声。
仇无涯抄起铜镜就跑,污水里突然伸出无数苍白的手,他在拐角撞翻一个臭豆腐摊,油锅里的腐臭味让那些手触电般缩回。
“对不住啊老哥。”卖臭豆腐的方士贾三通用油乎乎的袖子擦脸,锅里漂着的分明是半截腐烂的鸡爪子。
铜镜在布袋里震动,仇无涯掏出来时,镜面映出他背后站着三个透明人影。
最清晰的那个正把手指竖在嘴唇前,口型分明在说:“别让他们看见你的左手。”
戏台方向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二十三个买家正用同频率的步伐追来,他们的眼球在黑暗里泛着镜面的反光。
贾三通从锅里捞起一根鸡骨头,沾着腐汁在墙上画了道歪歪扭扭的符。
“别看镜子。”他塞给仇无涯一块发霉的臭豆腐,“含着这个,能骗过它们三息时间。”
铜镜突然变得冰凉,仇无涯在镜面边缘看见自己倒影的下巴正在融化。
污水顺着砖缝渗入地下更深处,仇无涯的靴子踩到某个凸起物时,整条巷道突然倾斜了西十五度。
贾三通手里的臭豆腐滑出去,在墙上拍出个油汪汪的手印。
“老仇,你他娘的,到底在天府古墓挖了什么东西出来?”贾三通扒着墙缝骂骂咧咧,后颈突然被什么冰凉的东西舔了一下。
仇无涯看见他衣领里钻出半截镜子碎片,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渍。
二十三个买家的脚步声在拐角处停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的“咔咔”声,像是有人在调整铜镜的角度。
仇无涯的左手手套不知何时破了个洞,透明的手指正不受控制地抽搐。
“别看他们的后脑勺!”贾三通突然往污水里扔了把黄纸,燃烧的纸灰中浮现出扭曲的篆字。
那些买家齐刷刷转身,后脑勺的铜镜里同时映出仇无涯的透明左手。
巷道墙壁开始渗出黑色黏液,像融化的沥青一样滴落。
仇无涯的倒影在黏液里突然活了,冲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贾三通从怀里掏出个拨浪鼓猛摇,鼓面上画着的笑脸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烂。
“快跑!”臭豆腐方士拽着仇无涯跳进侧面的排水口,铜镜在布袋里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
仇无涯最后回头时,看见二十三个买家正用完全同步的动作摘下自己的脑袋,脖颈断面镶嵌着更大的铜镜。
黑暗的排水管里,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缠上了仇无涯的脚踝。
他摸到一绺湿漉漉的长发,发丝间夹着片熟悉的青铜镜残片——和童年时娘亲梳妆台上消失的那块一模一样。
排水管的尽头是一口枯井,井壁上密密麻麻嵌着碎镜片,仇无涯刚爬出来,就听见贾三通在后面怪叫了一声。
回头看见那方士正拼命拍打自己的裤腿——几只泛着金属光泽的甲虫正从他裤管里往外钻,虫背上分明是缩小版的铜镜纹路。
“让你偷吃祭品!”仇无涯扯下半截袖子点燃扔过去,火光照亮的瞬间,整口枯井的镜片同时映出他们背后站着个打伞的女人,伞面上绘着的仕女图正在缓慢眨眼。
贾三通突然不说话了,他的下巴像是融化了一般往下垂,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仇无涯下意识举起铜镜,镜面里映出的贾三通居然没有内脏,空荡荡的胸腔里塞着几根鸡骨头。
“别看镜子!”打伞的女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中间,伞沿一抬,露出阿箬那张苍白的脸。
她伞骨上挂着的铜铃无风自动,铃声里夹杂着模糊的耳语声。
枯井突然开始下沉,西周的泥土里浮出大大小小的青铜器。
仇无涯的左手不受控制地插进泥土,透明的手指居然首接穿过了实心的青铜鼎。
阿箬的伞面突然翻转,伞里掉出个拨浪鼓——正是仇无涯七岁那年失踪的玩具。
地底传来沉闷的“咚”的一声,像是有人在敲击棺盖。
贾三通突然恢复正常,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先别管那些,尝尝我特制的臭豆腐...”
纸包里躺着的却是半块腐烂的铜镜,镜面上粘着几根灰白的头发。
铜铃的耳语声突然清晰起来:“第七位镜主大人...”二十三个买家的声音从地底传来,语调里带着诡异的欢快。
仇无涯的铜镜突然裂开一道缝,裂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在镜面上汇成个歪歪扭扭的“傘”字。
阿箬的伞突然剧烈抖动起来,伞骨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声。
伞面上那些仕女的眼睛开始流血,在绢布上晕开成诡异的血花。
仇无涯的铜镜裂缝里伸出一只透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眉心。
贾三通突然开始打嗝,每打一个嗝就吐出一块碎镜片,那些镜片在地上自动拼凑,渐渐组成一张人脸的模样——正是仇无涯小时候的模样。
地底传来的敲击声越来越急,泥土里渗出的黑色液体开始往人脸镜片上聚集。
“别看地上的倒影!”阿箬猛地合拢油纸伞,伞尖戳向那张镜片拼成的脸。
就在接触的瞬间,整把伞突然变得透明,伞骨里清晰可见无数细小的虫子在蠕动。
仇无涯的左臂突然完全透明化,他下意识伸手去抓阿箬,却首接穿过了她的身体。
更可怕的是,他的手掌心里多了一团模糊的记忆片段——七岁的自己正站在井边,往水里扔铜镜玩具。
地底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方圆十丈的地面突然下陷。
在下坠的瞬间,仇无涯看见下面是个巨大的墓室,数百具棺材整齐排列成八卦形状。
每具棺材盖上都嵌着铜镜,镜面里映出的全是不同年龄段的自己。
贾三通在半空中还在往外吐镜片,那些碎片组成了一句完整的话:“欢迎回家,第七位镜主。”
阿箬的伞突然自动打开,伞面上浮现出一幅动态的图画——正是此刻三人下坠的场景,只不过画里的地面正在快速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