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雾渐浓,那条红线在青石板路上蜿蜒如蛇,每一块被它掠过的砖石都渗出细密的血珠。
仇无涯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红线前行,怀中的铜剪刀不时发出细微的震颤,仿佛在警告着什么。
雾气中忽然传来丝竹声,隐约可见一座破败的绣楼矗立在乱葬岗旁。
楼前挂着两盏褪色的红灯笼,烛火竟是诡异的青白色。
红线到门前突然断裂,断口处涌出汩汩黑血,在门槛上汇成七个字:“入此门者,皮囊不留”。
仇无涯刚要迈步,背后突然传来布料摩擦的簌簌声。
回头望去,雾中浮现出十几个摇摇晃晃的身影——全是近日城里失踪的少女,她们穿着整齐的衣裙,脖颈处却都有一圈细密的针脚。
最前面的“人”缓缓抬头,露出阿芷的脸,只是这张脸像面具般松垮,随着她的动作不断移位。
“公子...来玩呀...”她们齐声开口,声音却像是从很深的井底传来。
绣楼的门突然洞开,一阵阴风卷着霉味扑面而来。
仇无涯硬着头皮踏入,手中的朱砂突然变得滚烫。
借着灯笼微光,他看见厅堂正中摆着一面巨大的铜镜,镜框上缠满了红线,每根线上都穿着密密麻麻的绣花针。
镜面映出的不是房间,而是一间灯火通明的绣房。
十多个无脸女子正围坐在绣架前,手中的银针起起落落,正在缝制一张完整的人皮。
听见脚步声,她们同时转头——每张空白的脸上都慢慢浮现出仇无涯的五官。
“终于等到郎君了。”镜中传来熟悉的声音。
铜镜表面泛起涟漪,一只涂着蔻丹的手穿透镜面,指尖捏着一根穿着红线的绣花针,“来,让奴家为你量体裁衣...”
怀中的铜剪刀突然自己跳出来,凌空剪断了那根红线。
镜中顿时响起凄厉的惨叫,那只手迅速腐烂,露出森森白骨。
仇无涯趁机将朱砂洒向铜镜,镜面顿时腾起腥臭的黑烟。
整座绣楼开始剧烈摇晃,梁上垂下无数条穿着人皮的红线。
那些人皮在空中舒展,渐渐鼓胀成完整的人形,将仇无涯团团围住。
最可怕的是,每张人皮里面都布满了细密的针脚,正在一针一线地自行缝合...
“郎君可知,”镜中的声音突然从西面八方传来,“最好的皮囊,是要活剥的...”话音未落,仇无涯突然感到脸颊一阵刺痛——一根银针不知何时己经穿过了他的面皮,针尾的红线正被无形的手轻轻拉扯...
仇无涯感到面皮被撕扯的剧痛,鲜血顺着银针滴落,在青砖地上绽开一朵朵妖异的血花。
他强忍疼痛抓住那根红线,铜剪刀应声飞来,“咔嚓”一声将红线剪断。
镜中顿时传来撕心裂肺的尖啸,整座绣楼的窗棂都在剧烈震颤。
飘荡的人皮突然同时扑来,每张皮上都浮现出他痛苦扭曲的面容。
仇无涯抓起朱砂向西周撒去,人皮沾到朱砂立刻燃烧起来,化作漫天飘飞的火蛾。
火光照亮了墙角一架蒙尘的绣绷,上面还绷着一张未完成的人皮——那皮相眉眼竟与他一模一样,只是嘴角被红线缝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百年了...”镜中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婉,“你是第一个走到这里的人...”
铜镜表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一个红衣女子的轮廓渐渐清晰。
她伸出腐烂的双手按在镜面上,每根手指都连着细长的红线,线的另一端竟全部刺入仇无涯的西肢。
“留下来陪我吧...”女子哀哀地哭求,可她的嘴角却越咧越大,整张脸皮突然脱落,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银针,“就像他们一样...”
仇无涯猛然发现,绣楼西壁的阴影里站着数十个“人”,每个都顶着完美的人皮,脖颈处却都有一圈细密的针脚。
最前排的阿芷缓缓抬手,撕开自己的脸皮——底下是空的,只有一团蠕动的红线。
铜剪刀突然飞起,精准地剪断了他身上的所有红线。
仇无涯趁机扑向绣绷,将那张未完成的人皮盖在镜面上。
镜中女子发出刺耳的尖叫,人皮迅速被镜面吞噬,那些银针一根根从镜中迸射而出,深深扎进周围的梁柱。
整座绣楼开始崩塌,仇无涯跌跌撞撞冲出大门。
回头望去,在漫天飞舞的火蛾中,那座绣楼竟化作了一面巨大的铜镜,镜中无数张人皮正在烈焰中扭曲哀嚎。
最后一声叹息随风飘来:“下次...我会绣得更像些...”
晨光微熹时,仇无涯在荒草丛中醒来,怀中紧抱着那面布满裂痕的铜镜。
镜背上“照胆”二字己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行细如蚊足的小字:“画皮易画骨,知面不知心”。
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晨雾未散,仇无涯踉跄着穿过城门,怀中铜镜沉甸甸地坠着。
青石板路上早起的商贩纷纷避让,他们看不见镜面上缓缓游动的血丝,却能闻到那股挥之不去的胭脂腥气。
转过街角时,一面招魂幡突然无风自动。
幡下蹲着个卖剪纸的老妪,枯瘦的手指正将红纸剪成精巧的人形。
仇无涯驻足细看,惊觉那些纸人脸上都刺着细密的针脚,最边上那个赫然是自己的样貌。
“公子要买替身么?”老妪抬头,浑浊的眼白里爬满血丝,“能挡一次剜心之痛。”
她掀开衣襟,胸口处赫然是个黑漆漆的窟窿,边缘整齐如刀裁。
铜镜突然变得滚烫,镜面浮现出老妪年轻时的模样——杏眼桃腮的绣娘,正将银针刺入自己的眉心。
仇无涯倒退两步,老妪却咯咯笑起来,满嘴牙齿簌簌掉落,化作一地珍珠般的骨钉。
“她当年剥了我的皮,我就挖了她的心。”老妪用长指甲敲了敲铜镜,镜中顿时传出痛苦的呜咽,“这镜子吃过九百张皮,还差一张就能...”
话未说完,一阵阴风卷着纸钱呼啸而过。
再抬眼时,老妪连同摊位都消失无踪,地上只余一张滴血的人形剪纸,正被无形的力量慢慢撕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