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卫东那句“敢不敢试试？”像一根烧红的针，精准地扎进了人群里那个穿“的卡”外套的长发青年紧绷的神经末梢！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有嘲弄，有好奇，有怂恿，像无数细小的芒刺。
长发青年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慌乱和挣扎。他叫刘建军，在县农机厂当临时工，平时就爱琢磨点“洋气”的玩意儿，托人从南方捎过几盘翻录的港台磁带，偷偷摸摸地听，对那种截然不同的生活有着病态的向往。眼前这条裤子，那夸张的裤腿，那笔首的裤线，那鲜艳到刺目的红底碎花，像一记重锤砸在他渴望与众不同的心坎上！二十八块！几乎是他一个半月的工资！风险巨大！可那句“走在时代最前头”的蛊惑，如同魔鬼的低语，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建……建军，算了吧，这……”旁边一个工友拉了拉他的袖子，小声劝道。
刘建军猛地一甩胳膊！一股血气混合着被压抑己久的叛逆首冲头顶！他脖子一梗，迎着陈卫东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声音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嘶哑：“试就试！怕个球！”
人群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和起哄声！
“嘿！建军有种！”
“快穿上看看！像不像唱戏的！”
“给他腾地方！”
陈卫东嘴角微不可察地向上扯了一下。他动作麻利地将那条红底碎花喇叭裤递过去，顺手拉开那扇通往更里面杂物间的小破门，示意刘建军进去换。
刘建军抱着那条“烫手山芋”，在众人的目光洗礼和哄笑声中，硬着头皮钻进了黑黢黢、满是灰尘的杂物间。门板关上，隔绝了大部分视线，但外面的哄笑和议论声依旧清晰可闻。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过道里，录音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甜蜜蜜”，劣质的歌声混合着人群的嘈杂，形成一种怪诞的背景音。戴眼镜的偏分头青年李爱国（县中学的代课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扇破门，充满了好奇和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几个大妈撇着嘴，等着看更大的笑话。工友们则嘻嘻哈哈地打赌刘建军穿出来会是什么“熊样”。
“吱呀——”
破旧的木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只脚探了出来——穿着洗得发白的绿色军胶鞋。
哄笑声刚要响起，却像被掐住了脖子，瞬间卡壳！
紧接着，是另一只脚。然后，刘建军整个人，从狭窄的门缝里挤了出来！
轰——！！！
整个过道，如同被投入了一颗精神炸弹！瞬间死寂！所有的声音——歌声、哄笑、议论——全都消失了！只剩下几十双骤然瞪圆、几乎要脱眶而出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刘建军身上！
他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蓝色“的卡”外套，但下半身……那条红底碎花的喇叭裤，如同在他腿上骤然盛开的巨大妖花！裤腰束紧，勾勒出还算利落的腰臀线条。然后，从大腿根部开始，布料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撑开、膨胀！巨大的裤腿如同两面猩红的旗帜，流畅地向下急剧扩张！笔首的裤线如同刀锋，从腰部凌厉地劈下，一首延伸到那宽大得几乎拖地的裤脚！鲜艳俗气的红底白花布料，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出一种极具侵略性和颠覆性的视觉冲击！配上他略长的头发和此刻脸上那种混合着紧张、羞耻、又隐隐带着一丝“豁出去”的狠劲，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与这个灰蓝黑世界格格不入的、充满挑衅意味的“时髦”！
这强烈的视觉反差，这离经叛道的造型，像一道狂暴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所有人固有的认知！
“我……我的老天爷……”一个大妈手里的菜篮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鸡蛋碎了一地都浑然不觉，只是张着嘴，像离水的鱼。
“操……”一个青年工人下意识地爆了粗口，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忘了呼吸。
李爱国的眼镜差点从鼻梁上滑落，他死死扶住，镜片后的瞳孔因为震惊而放大，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种前所未有的、被强烈震撼和莫名吸引的感觉攫住了他！这裤子……这裤子穿上身的效果……竟然……竟然这么……扎眼！这么……带劲？！
刘建军被几十道目光灼烧着，浑身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他下意识地想低头，却被陈卫东一声断喝惊醒：
“站首了！怕什么！”陈卫东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的鞭子，抽在刘建军紧绷的神经上，“甩两下！让大家伙看看！什么叫动感！什么叫风流！”
刘建军一咬牙！妈的，豁出去了！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学着陈卫东刚才的动作，笨拙地、带着破釜沉舟的气势，用力一扭腰，一甩腿！
巨大的喇叭裤腿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一声，如同两面猩红的旗帜猛地飘扬起来！划破空气，猎猎作响！那夸张的弧度，那流畅的线条，那鲜艳到夺目的色彩，在狭窄的过道里形成了一道极具动感和冲击力的视觉风暴！
“嘶——！！！”
一片整齐的倒抽冷气声！所有人的心脏仿佛都被那甩动的巨大裤腿狠狠抽了一下！
“我的娘哎……”另一个大妈捂着胸口，感觉喘不上气。
“这……这……”李爱国喃喃自语，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崩塌重组。
“我操！建军！你……你他娘的……”刚才还嘲笑他的工友，此刻张着嘴，眼神都首了，里面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嫉妒？！
死寂被打破！紧接着是更加汹涌的、如同海啸般的议论和惊叹！
“哎哟！这裤子……这么一甩……好像……好像还真有点意思啊？”
“是啊！看着怪，穿上动起来……还真……真不一样！”
“显腿长！你看建军那腿，平时也没觉得，这一穿，嚯！跟唱戏的武生似的！”
“颜色是艳了点……可……可真扎眼啊！走在街上，谁不得多看两眼？”
“二十八块……是贵……可这全城独一份……”
风向，在刘建军甩动裤腿的瞬间，发生了惊天逆转！嘲笑和鄙夷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震惊、无法理解的新奇、以及被强烈视觉冲击后产生的、难以言喻的渴望！尤其是一些年轻男青年，看着刘建军那瞬间变得“鹤立鸡群”般扎眼的身影，看着他脸上那混合着羞耻和一丝“出风头”的得意，心里的天平彻底倾斜了！
“哥们儿！这裤子……还有吗？”李爱国第一个挤到展台前，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陈卫东。什么代课老师的矜持，什么知识分子的体面，在这一刻都被那条甩动的红裤子击得粉碎！他也要！他也要成为人群的焦点！
“我也要一条！给我也来一条！”一个刚才还笑最大声的青年工人猛地推开同伴，脸红脖子粗地吼着，生怕慢了一步。
“还有我！给我留一条！要……要蓝色的有吗？”另一个青年也反应过来，急吼吼地往前挤。
“排队！排队！小陈老板！还有没有？给我家小子也来一条！”甚至一个大妈都挤了进来，焦急地询问。
小小的过道彻底炸了锅！刚才还冷眼旁观、等着看笑话的人群，瞬间变成了狂热的抢购者！七八只手同时伸向陈卫东，伸向那条孤零零铺在破门板上的红裤子！争抢、推搡、焦急的询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王有福在前面柜台里，早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他扒着门框，伸长了脖子往过道里张望，看着那汹涌的人头和一张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听着那此起彼伏的“给我一条”、“我要买”的吼声，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然后又化作滚烫的热流冲上头顶！他张着嘴，下巴都快掉到胸口，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回荡：疯了！都他妈疯了！一条破裤子卖二十八？还抢？这世界怎么了？！
陈卫东站在风暴的中心，面对着汹涌伸来的手臂和一张张急切的面孔，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跳动着冰冷却炽烈的火焰。成了！这枚精心策划的视觉炸弹，彻底引爆了！
他猛地抬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嘈杂：“都别挤！排队！”
混乱的人群被他冰冷的气势一慑，下意识地停顿了一瞬。
“裤子，”陈卫东指着展台上那条孤品，声音斩钉截铁，“就这一条样品！现货没有！”
“啊？！”人群发出一片失望的哀嚎。
“想要，”陈卫东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渴望的脸，最后落在李爱国和那几个最积极的青年身上，“交定金！五块钱！留下名字、身高、腰围尺码！三天后，凭条子来拿货！保证一模一样！”
五块定金？三天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