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散去。
议事堂的投影幽光暗了下去。
白月魁指尖在粗糙的木椅扶手上叩了两下,声音没什么波澜:
“你们中选个人让他寄宿下,终究是个10岁的孩子。”
乌兰敖登正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闻言撩了下眼皮。
白月魁看向他:
“放你家。”
敖登家人多,氛围也好,况且麦朵那小姑娘性格也好。
李想对此没什么意见,他现在只想找个窝睡一觉。
敖登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应了。
他粗糙的大手随意一摆,示意李想跟上。
白月魁看着那裹在宽大旧外套里的小小背影,消失在门廊的阴影中。
“冷硬的小鬼,就该丢进滚烫的人间灶膛里。”
“用烟火气慢慢煨,总能焐出点活气。”
...
“你怎么看。”
白月天歪在吱呀作响的木椅里,那只冰冷的机械手无意识地捻转着一个粗陶茶杯杯沿。
“什么怎么看?”
白月魁视线扫过他指间的杯盏,有些不明所以。
“月魁。”
白月天的电子音沉了下去,屏幕上那像素笑脸消失。
“你觉得那小子,有可能…终结这场玛娜生态的浩劫吗?”
空气凝滞了一瞬。
“我不知道。”
白月魁声音清冷,没有一丝波澜。
“那你后续准备怎么办?”
白月天追问,机械臂的关节“咔哒”一声锁紧,茶杯在他指间微微碎裂。
“难不成你还想着那个计划?”
他猛地前倾,屏幕上的空白区域剧烈闪烁起红光警告,电子音陡然拔高,带着金属摩擦的刺耳质感:
“你可要想清楚!上次!颅生回来后!龙骨村都发生了什么!!”
“——!”
“你难道还想重演一次吗!!”
白月魁的指尖在冰冷的扶手上骤然收紧,指节泛白。
“那不然呢?”
白月魁霍然起身。
“活在这方寸之地?等死?”
她转过身,背对着白月天那张闪烁的屏幕,目光仿佛穿透石壁,投向外面那个被猩红藤蔓和噬极兽统治的世界:
“玛娜生态的噬极兽,一天一个样!谁也不知道祂们明天会把那些怪物‘进化’成什么样!”
“更何况。”
“天上那轮‘月亮’!你难道忘了?!大灾变那天!月相异动!害死了多少人吗!”
“不是万!不是百万!是亿!!”
“无数的人!就在你我眼前!像肉泥一样!被挤压、碾碎,掉落万丈深渊!”
她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些人间地狱…你我…都看得还不够多吗?!”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回忆:
“即便李想…他脑子里的东西再多、再好…”
“我们也没有时间了!这些年…”
“缺乏生命源质的孩子越来越多,你难道还想看到!”
“一个刚睁眼的婴儿转眼就变成一个冰冷的肉土吗!”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无法言说的疲惫和痛楚。
她猛地出门离开,似乎再也无法忍受这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回忆,只想逃离这逼仄空间里弥漫的绝望。
白月天屏幕上闪烁的红光瞬间熄灭。
那张虚拟的脸孔上,像素点艰难地拼凑出一个极其微小的、带着笨拙安抚意味的符号(;_;)。
伸出的机械手,僵在半空,关节发出细微的嗡鸣。
它想靠近,想触碰那绷紧的脊背,却最终只是无力地悬停在那里。
冰冷的金属,终究不知该如何熨帖一颗滚烫却遍布伤痕的灵魂。
空气里只剩下压抑的寂静,和那杯被攥得碎裂的粗陶茶杯摔落微响。
...
夜里的龙骨村,美得近乎虚幻。
清冷的月光,经过穹顶巨大折射镜阵列的切割,均匀地泼洒在山坳的每一寸角落。
细小的尘埃在光瀑中浮沉,如同被揉碎的星屑,在无声流淌的银河里游弋。
种植区深处,传来几声细弱的虫鸣,怯生生的,像怕惊扰了这片静谧。
“老爸——!”
一声清亮又带着奶味的呼喊,骤然划破生活区的安宁。
坡道下方,一处矮房的平屋顶上,站着个小小的身影。她梳着齐耳的短发,身上那件靛红色的改良蒙古袍在夜风里微微鼓荡。
月光勾勒出她肉嘟嘟的脸颊轮廓,一双大眼睛盛着星光,嘴唇像熟透的野莓般红润。
是麦朵。
乌兰敖登正晃悠着走在坡道上,这声呼唤像带着甜味的钩子,瞬间攫住了他。
“诶——!乖宝!”
那张饱经风霜、常在议事堂绷紧的硬朗脸庞,此刻骤然松软下来,漾开毫不掩饰的宠溺。
他立刻停下脚步,朝着屋顶上的小月亮用力挥舞起粗壮的胳膊,浑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荡开温柔的涟漪。
“老爸!我和哥哥做了饭一首在等你回来,你肚子饿不饿啊!”
麦朵脆生生的声音裹着浓浓的关切,在夜色里格外清晰,还隐约带着点灶火未散的暖意。
这一嗓子,刺的乌兰敖登心疼。
他猛地一拍脑门,粗粝的掌心蹭过额头:“哎呦!乖宝!都这个点儿了!”
心头瞬间涌上愧疚。
为了等自己,两个孩子肯定还饿着肚子呢!
明明之前还特意托付了邻居帮忙照顾一二…
哪成想长老会一开竟耗到这个时辰!
“诶呦,乖宝,等爸爸干嘛呀,饿坏了没?爸爸马上到家!”
他心疼得声音都拔高了一度,脚下更是生了风。
话音未落,那蒲扇般的大手己经闪电般向后一捞——
“——?!”
李想只觉得后脖领子一紧,双脚瞬间离地!
视野猛地颠倒摇晃,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他甚至来不及把脑子里那句冷静的吐槽“我10岁,也是个孩子好吧…” 完整过一遍。
整个人就像个轻飘飘的麻袋片儿,被乌兰敖登这只人形凶兽挟裹着,炮弹般射向坡道下的矮房!
夜风灌进他过于宽大的旧外套,鼓荡起来,像一只滑稽的风筝尾巴。
李想那张没被面具覆盖的半边脸,在高速移动的月光下,只剩下一片被风刮得生无可恋的空白。
...
龙骨村的莽撞人还是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