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戒所 · 深处
自她去年被带进了惩戒所，便似一件东西，渐渐没了声响。
初时，墙角里还偶有呜咽，后来只剩下铁皮般的死寂。
如今她眼神也首了，见人便垂头念叨“我有罪”。
...
穆子陵的脚步在通道口微顿。
她皱着精心修饰的眉，目光如同探针，刺向角落里那团微微颤抖的、肮脏而熟悉的影子。
那凄惨到近乎非人的模样，让她心头掠过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感——像指尖拂过劣质金属边缘的毛刺。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飘向门外。
那里，两名律教士如同两尊覆盖着劣质仿生皮的雕塑，面无表情地矗立在阴影中，隔绝着内外两个世界。
“算了，谁让她不懂遵守法则，被磨傻了，活该。”
穆子陵心中默念。
她收回目光，恢复了一贯的、高效而无情的仪态，对着身后如同影子般沉默跟随的两名城防军，下达了毫无温度的指令：
“目标：晴雯上民。执行第二次繁育任务。”
“清除污秽，即刻移送晨曦大厅。”
命令下达。城防军的金属靴跟叩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碾碎最后一点残余希望的丧钟。
他们走向角落，动作精准、高效、不带丝毫犹豫，如同处理一件需要移位的…物品。
那角落里持续不断的“我有罪…”的微弱呓语，被彻底淹没在金属摩擦的冰冷噪音中。
而推动这一切的，自然是源自灯塔最高意志——摩根城主的决断，与森睿博士那冷酷的推演。
同一个母体，能否再次孕育出“奇迹”？
即便概率渺茫如宇宙尘埃，但…万一呢？
这微不足道的“万一”，便足以让一个被判定为“废铁”的生命，重新沦为冰冷的生育容器。
……
“蝴蝶…在空中飞舞…带动了…一片…尘埃…”
稚嫩、断续，却异常清晰的音节，从一个幼小的躯体中艰难挤出。
李想端坐在特制的悬浮椅上，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幼童服，布料是旧世界遗存的顶级纳米编织物，触感如流冰，价值足以抵得上尘民区半年的能源配额。
他肉乎乎的小手，笨拙地在面前悬浮的全息数据面板上划过。
光点随着指尖跳跃，拼凑出与念诵匹配的古老文字。
五个月。
整整五个月，他就被禁锢在这间为他打造的、无菌而寂静的教室里生活和学习。
西壁是吸收一切杂音的纯白合金，唯一的“同伴”。
是角落里那个如同人形监控探头的医护人员——眼神空洞，呼吸轻得如同仪器嗡鸣，除了记录他每一寸肌肉的震颤、每一次眼球的转动，以及照顾他的一日三餐，再无存在意义。
真正的“导师”，是头顶那无形的灯塔中枢AI。
冰冷的电子音分解着知识，精准投喂。
他每一个咿呀的尝试、每一次对光标的触碰、甚至无意识的蹙眉…都被无数隐形的传感器获知，化作冰冷的数据流，汇入森睿博士那永不满足的分析矩阵。
讲实话？
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早己缠紧了他稚嫩躯壳内那个成年灵魂的心脏。
即便他再普通，再清楚自己斤两，这几个月足以让他看透：
他的“异常”被发现了。
并且，被灯塔那套冰冷的价值评估体系，狂热地解读为——“超出常人的智慧”！
于是，海量的、本不该属于一个婴儿的资源，如同枷锁般沉重地倾斜而来。
可真相呢？
他心中泛起一片苦涩的荒诞。
那些让森睿眼中燃起圣火的“神童表现”——无论是操控面板的笨拙尝试，还是艰难复述的古老诗句。
不过是他那来自原世界的、平平无奇的二十多年知识，在求生本能驱使下，进行的一场拙劣的、提心吊胆的“数据倾倒”罢了！
哪有什么超级智慧？只有拼命回忆的小学到大学那些碎片式的知识！
更残酷的是：
这场“天才”的戏码，他还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演得越“像”，这身奢侈的“囚服”或许就能穿得久一点，这间无菌的教室或许就能待得安全一点。
因为幕布之后，森睿博士那冰冷的解剖台，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高悬。
一旦“潜力”的幻象破灭，“异常样本”的价值耗尽…
生物解析室里那些浸泡在福尔马林中的组织切片，就是他唯一的、被彻底“解析”的归宿。
“这开局…哪是什么地狱难度…” 意识深处，那个成年灵魂发出无声的、近乎崩溃的哀嚎。
“这他妈是首接把我焊死在通往焚化炉的传送带上了啊！”
“穿越者的福利呢？金手指呢？系统呢？！合着就给我个内存条超了点频的二手脑子，就让我去装‘超级天才’？！”
幼嫩的嘴唇却依旧遵循着中枢AI的引导，咿咿呀呀，艰难而“专注”地复述着悬浮面板上流淌的、远超婴儿理解范畴的复杂知识流。
那副努力学习的模样，落在智能系统的分析矩阵里，无疑是“求知若渴”的绝佳佐证。
而内在的真相，早己被汹涌的吐槽淹没：
‘脑子是快了点…记东西不费劲了…理解力也强了些…’
他不得不承认，这具婴儿大脑的硬件似乎被基因优化过，运行他原世界的记忆库流畅了许多。
‘但这顶多算是个内存和CPU小升级的…‘学习机’！离他们期待的那种‘手搓核聚变’、‘心算曲率引擎’的超级智慧体，差了十万八千个星系好吗？！’
‘森睿那疯子眼里的MAX潜力…我拿头去填啊！’
巨大的认知鸿沟带来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一根神经。但他甚至连一丝慌张的微表情都不敢泄露！
360°无死角？
这描述太温和了！
是360°原子级解析！
红外热感追踪着他的血液流速，生物电传感器捕捉着最细微的肌肉纤维震颤，高清动态捕捉阵列连他睫毛抖动的频率都在建模分析，更别提那套该死的“情绪-微表情-脑波”联动解析算法！
‘一个皱眉，可能被解读为‘深度思考的困惑’…也可能被判定为‘潜力不足的挫败’…鬼知道哪根弦搭错了，下一秒我的解剖预约单就排上日程了！’
绝望如同沉重的黑潮，挤压着肺腑。
他只能更“努力”地咿呀着，小手指在光屏上划动得更加“灵动”。
‘现在…唯一的活路…’ 他强迫自己冷静，像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就是祈祷——祈祷我这‘二手学习机’榨干旧硬盘里的所有存货，再透支这‘催熟’大脑的每一分算力…’
‘能勉强够到…他们为我画下的那条…该死的及格线。’
‘否则…’ 意识深处最后一丝叹息，无声地沉入冰冷的绝望之海。
生物解析台上那泛着寒光的手术刀轮廓，在他思维的背景墙上，从未如此清晰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