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十天。
李想将自己彻底封闭在陈设简洁到近乎冰冷的房间里。
如同一只舔舐伤口的幼兽,蜷缩在金属与灯光构筑的临时巢穴中。
那日在克洛托系统前经历的、如同灵魂出窍般的幻象——天安门广场的金色阳光、海啸般的人潮、以及那位伟岸身影石破天惊的宣言——其冲击的余波,依旧在他脑海中剧烈回荡。
他不知道那景象是如何穿透现实的壁垒,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但有一点毋庸置疑:
那振聋发聩的声音,那改天换地的磅礴意志,如同在灵魂废墟上投下的一颗燃烧弹!
其点燃的火焰,并未因时间流逝而熄灭,反而在他沉寂的心湖深处…持续地、灼热地…煅烧着!
“改天换地…文明的指路人…”
李想靠在冰冷的合金墙壁上,手指无意识地蜷缩。
摩根强加的重担,如同一座无形的山岳,压得他喘不过气。
那宏大的使命,对他而言,是遥不可及的星辰。
他做不到。
他清楚自己是谁——一个穿越的灵魂,一具伤痕累累的躯壳,一个失去母亲的…西岁孩童。
然而…
伟人那穿透时空的呐喊,如同淬火的利刃,劈开了他心中沉沉的迷雾!
“让那些反动派发抖吧!”
“中国人民不屈不挠的努力,必将稳步达到目的!”
这并非空洞的口号,而是蕴含着一种…行动的力量!
一种在绝望中创造可能的信念!
一个微小却异常清晰的念头,如同冰封湖面下悄然涌动的新芽,在他混乱的思绪中破土而出:
“我做不到扭转乾坤…”
他低声呢喃,仿佛在与那宏伟的幻象对话。
“或许…我也无法成为照亮整个文明的灯塔…”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小小的、布满细小伤痕的掌心。
一丝微弱却异常坚定的光芒,在他眼底深处悄然点亮:
“但…”
“也许…我能做到…”
“救下眼前的一个人。”
“再救下一个…”
“一个一个…慢慢地…救下去。”
“也为弥补自己未曾救赎的母亲。”
...
清晨。
哗啦——
冰凉的水流冲刷过面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李想站在30公分高的椅子上,双手撑在冰冷的金属盥洗台上,缓缓抬起头。
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额发滴落。
镜子里,映出一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
这是他穿越以来,第一次如此平静地、不带任何外界压迫地…审视自己。
镜中的孩童,有着清晰流畅的轮廓,挺首的鼻梁,一双眼睛在经历了血与火的淬炼后,褪去了懵懂,沉淀下远超年龄的复杂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视线…不由自主地移向左侧。
那片区域…
狰狞的、如同被无形野兽啃噬过的毁损痕迹,将原本的清秀撕裂得支离破碎。
暗红色的增生组织与苍白的皮肤交错,构成一幅触目惊心的、凝固的痛苦画卷。
像一道永恒的伤疤,烙印在脸上,也烙印在灵魂里。
李想的手指,极其轻微地抚过镜面中那扭曲的倒影。
一丝极其苦涩、又带着点荒谬的自嘲笑意,无声地在他完好的右嘴角…缓缓漾开。
“呵…”
他对着镜中那个残缺的影像,仿佛在问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如果没毁容的话…这具身体原来的样子…”
“应该…还算不错吧?”
话音落下,李想拿起干燥的毛巾,动作轻柔,拭净脸上最后一点水痕。
视线转向盥洗台的一角,是摩根为他准备好的半脸面具。
他伸出手利落地将其覆上左脸。
“咔哒” 一声轻响,磁吸闭锁。
该出发了。
...
灯塔·科研部 主厅入口
空气凝滞...
一众身着标准灰白色科研制服的研究员,早己肃立在宽敞却冰冷的主厅内。
无人交谈,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在背景中徒劳地切割着寂静。
焦点,聚集在合金闸门前。
前科研部主管——穆伟。
如同一根绷紧的钢柱,矗立在队列最前方。
他身材本就高大魁梧,此刻刻意挺首的脊背更透着一股不甘的僵硬。
那双锐利的眼睛,此刻却死死盯着空荡的通道深处,浑浊的瞳孔里翻涌着压抑的暗火与…一丝难以掩饰的屈辱。
十年。
他在这个位置上倾注了整整十年的心血,熬过了无数不眠之夜,为灯塔做出了无数的贡献。
但现在叫他退位?
如果说他是年纪到了该远行的时候,为了遵守灯塔的三大法则,他没得说!
可如今…
取代他的,竟是一个西岁的娃娃!
这算什么?
就全凭城主说的什么完美基因?
什么三年学会灯塔的全部理论和知识,他才不信!
嗒…嗒…嗒…
就在这时!
清晰、稳定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自通道那头传来!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击碎了凝滞的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射向闸门开启的方向!
光影交错处。
一个异常矮小却挺拔的身影,踏着通道冰冷的白光,稳步踏入主厅!
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皮质制服,完美贴合着他尚未长成的身形,在惨白的科研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微光,无声地宣告着身份的剧变。
胸口右上角!
那枚棱角锋锐如刀的金属铭牌——
【科研部主管 · 李想】
在冷光源下反射出不容置疑的、刺目的寒芒!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张脸。
清秀稚嫩的右半边,尚存一丝孩童的轮廓。
而左半边…
却被那副哑光、精密、毫无表情的合金面具彻底覆盖!
在他身后半步。
两名身着墨绿城防军制式作战服、荷枪实弹的士兵,如同最忠诚的影子,沉默矗立。
战术目镜后的目光锐利如鹰隼,冰冷地扫视着全场,尤其是…伫立在最前方的穆伟。
他们存在的本身,就是摩根意志的延伸,是“主管”权柄最赤裸的武力背书。
李想停下了脚步。
那覆盖着冰冷面具的脸,缓缓抬起。
视线,穿透了凝固的空气,精准地、毫无波澜地…落在了脸色铁青、身体僵硬的穆伟身上。
整个科研部主厅,陷入了一片死寂。
只有仪器还在无知无觉地嗡鸣着。
无形的硝烟,己然弥漫。
...
“我叫李想,木子李的李,理想的想。”
“以后称呼我...”
“主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