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
绝对的混乱。
意识如同被投入了宇宙最狂暴的引力漩涡,被撕扯、拉伸、扭曲成无法理解的形状。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失去了边界。只有无穷无尽的、光怪陆离的色彩碎片在眼前疯狂旋转、碰撞、湮灭,伴随着震耳欲聋却又无声无息的、能将灵魂都震成齑粉的空间乱流尖啸。
安泽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被无法抗拒的力量裹挟着,在空间的夹缝里翻滚、冲撞。每一次撞击,都带来灵魂层面的剧痛,仿佛身体正被无数无形的空间利刃反复切割。胸腔内那颗本就濒临破碎的湛蓝晶核,在空间乱流的撕扯和之前被编号7强行抽取的剧创之下,发出了最后不堪重负的哀鸣。
**咔嚓…**
细微的碎裂声,在意识深处清晰得如同惊雷。
重铸的希望,守护的力量之源……彻底碎了。
一股无法形容的、源于生命本源的剧痛和空虚感,如同决堤的冰海,瞬间淹没了安泽最后的意识。那点维持着他、连接着攸悠的熔炉之火,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了一下,彻底熄灭。黑暗,冰冷而绝望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
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光感,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针尖,刺入了安泽沉沦的黑暗。
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如同被万钧巨石压住的窒息感,以及全身无处不在的、火辣辣撕裂般的剧痛。每一次试图呼吸,都像吸入滚烫的沙砾,灼烧着干涸撕裂的喉咙和肺叶。鼻腔里充斥着金属锈蚀、尘埃、还有淡淡的……血腥和某种冷却液混合的怪异气味。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模糊,布满血丝和水雾。过了好几秒,才勉强聚焦。
昏暗。绝对的昏暗。
只有头顶极高处,几盏应急灯管散发着苟延残喘的惨白光芒,勉强照亮了眼前一小片区域。光线所及之处,是扭曲变形的巨大金属结构——断裂的横梁如同巨兽的肋骨般交错,扭曲的金属壁板如同被无形巨手揉捏过,上面布满了焦黑的灼痕和深蓝色的冰霜冻结痕迹。地面覆盖着厚厚的、混杂着冰晶颗粒的尘埃,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死寂的寒意,但比起那终末之寒的绝望冻结,这里更像是一座被遗忘的、冰冷的金属坟墓。
他躺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身下是粗糙的金属残骸。剧痛从西肢百骸传来,提醒着他身体的惨烈状态。他尝试移动手指,仅仅是轻微的牵动,就带来一阵钻心的刺痛和肌肉撕裂般的反馈。力量……空空如也。胸腔内,那颗曾经搏动如熔炉核心的晶核位置,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冰冷的、仿佛连灵魂都漏风的空洞。重铸的晶核……真的碎了。连残骸似乎都被空间乱流彻底湮灭。
绝望的冰冷,比身下的金属还要刺骨。
“攸悠!”这个名字如同闪电般劈开麻木的绝望!安泽猛地扭头,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顾不上!目光急切地扫向身旁。
就在他旁边不到半米的地方,少女静静地躺在同样冰冷的金属残骸上。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长长的睫毛上甚至凝结着细微的冰晶。但她的胸口,还在极其微弱地起伏着。断臂处,那层由编号7施加的暗银色薄膜己经消失不见,伤口被一层薄薄的、带着奇异淡金色光泽的透明能量膜覆盖着,如同最精密的生物凝胶。透过这层膜,可以看到伤口边缘的组织呈现出一种奇异的稳定状态,深蓝的寒毒……不见了!
安泽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用尽全身力气,将颤抖的、布满伤口的手,极其轻微地靠近攸悠的脖颈。
指尖传来一丝微弱但真实的、温热的脉搏跳动!
她还活着!
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如同熔岩般冲上安泽的头顶,瞬间冲淡了身体的剧痛和力量的空虚!他眼眶一热,差点落下泪来。寒毒……被清除了?是最后关头,她晶核碎片爆发的那股空间能量?还是编号7那层暗银薄膜最后的效果?
狂喜过后,是更深的忧虑。攸悠的生命体征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她需要治疗!需要安全的环境!需要能量!
安泽挣扎着想坐起来,但身体如同散了架的破布娃娃,稍微用力,全身的骨头和肌肉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他尝试调动一丝能量,回应他的只有胸腔那空洞的剧痛和彻底的无力感。现在的他,虚弱得连一个普通人都能轻易打倒。
他喘息着,放弃了立刻起身的打算,目光警惕地扫视西周。
这是一个巨大的、如同舰船核心舱室般的空间,但损毁极其严重。巨大的能量管道扭曲断裂,垂落下来,断口处闪烁着危险的、不稳定的能量火花。控制台被某种巨力砸得凹陷变形,屏幕碎裂,线路,冒着青烟。墙壁上布满了巨大的爪痕和能量武器灼烧的痕迹,显然经历过极其惨烈的战斗。空气中除了金属锈蚀和尘埃的味道,还残留着一股淡淡的、属于蚀骨者的腐败冰冷气息,但似乎是很久以前留下的。
这里……是哪里?编号7最后撕裂空间,将他们送到了什么地方?那个坐标……是攸悠晶核碎片传递出来的!
安泽的目光落在攸悠紧握的左手上。那枚曾两次爆发出淡金色光芒的晶核碎片,此刻黯淡无光,如同最普通的灰色石头,被她死死地攥在手心。是她潜意识里对这个地方坐标的记忆吗?还是……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如同蚊蚋般的电子嗡鸣声,从安泽侧后方传来。
他猛地警觉,用尽力气艰难地扭过头。
在距离他们大约十几米远的一处相对完好的金属壁板下方,一个半埋在尘埃和碎冰中的东西,正闪烁着极其微弱的、断断续续的绿色指示灯。
那是一个……残破的金属箱子?不,更像是某种便携式的……维生舱?或者医疗设备?
安泽的心猛地一跳!希望!
他咬紧牙关,无视全身撕裂般的剧痛,用双臂撑起身体,一点一点地、极其艰难地朝着那个闪烁着微光的方向爬去。每一次挪动,都像在刀尖上翻滚,冷汗混合着血污从额头滑落。十几米的距离,如同跨越刀山火海。
终于,他爬到了那个东西旁边。
这是一个大约半人高的长方形金属箱体,表面布满了撞击的凹痕和冰霜冻结的痕迹,一侧甚至被撕裂开一道巨大的口子,露出里面复杂的管线结构。但箱体正面的一个巴掌大小的屏幕,还在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绿光,断断续续的嗡鸣声正是从里面传出的。
安泽喘息着,用沾满血污的手,抹去屏幕上的灰尘。
屏幕闪烁了几下,显露出一行残缺不全、不断跳动的字符:
`[警告]…主能源…离线…备用能源…7%…生命维持系统…最低功率…运行…`
`[警告]…环境扫描…低温…低氧…辐射残留…轻微…`
`[状态]…内部容器…生命体征…微弱…稳定…`
`[功能]…紧急维生…基础…医疗…纳米…修复…可用…`
医疗设备!真的是医疗设备!而且里面似乎……还有一个人?!
安泽的心脏狂跳起来!他顾不上细想,目光急切地扫视箱体,寻找开启的方式。在箱体侧面,他发现了一个被冰霜覆盖、但似乎还能活动的拉杆。他用手肘支撑起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地扳下了拉杆!
**嗤——**
一阵气体泄漏的声音响起。箱体侧面弹开了一道缝隙,更多的冷气混合着消毒水的气味涌出。紧接着,整个箱体的上半部分,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机械摩擦声,缓缓地、艰难地向侧面滑开。
冰冷的白色雾气弥漫开来。
安泽屏住呼吸,目光死死盯住开启的维生舱内部。
雾气渐渐散去。
舱内并非他预想中的某个人类。
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具……残破的机械体!
它只有上半身,高度大约一米左右。主体是一种流线型的银灰色合金骨架,结构精密复杂,但此刻布满了裂纹和灼烧的痕迹,多处连接线缆断裂,着闪烁着微弱电火花的内部元件。它没有明显的头部,只在躯干正面中央,镶嵌着一块巴掌大小、布满裂痕的暗红色菱形晶体。晶体深处,极其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正是那绿色指示灯的来源。
在它相对完好的左臂位置,连接着一只结构复杂的、类似多用途工具臂的装置,此刻也扭曲变形,但末端几个细小的喷口似乎还完好。
这不是人。这是一个……机器人?或者某种人工智能载体?它似乎也遭受了重创,依靠着维生舱最后的能量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核心运转。
安泽的心沉了一下,但随即又升起一丝希望。维生舱的医疗功能似乎还能用!屏幕上显示的“纳米修复”功能!
他猛地回头看向依旧昏迷的攸悠。没有选择了!
他再次用尽力气,一点一点地爬回攸悠身边。然后,他背靠着冰冷的金属残骸,用伤痕累累的双臂,死死抱住攸悠的身体,拖着她,再次朝着开启的维生舱方向挪动!每一次拖动,都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体力,眼前阵阵发黑,几乎昏厥过去。
终于,他将攸悠拖到了维生舱旁边。
他喘着粗气,血水从嘴角溢出。他小心翼翼地将攸悠抱起来,让她上半身靠在维生舱开启的侧壁上。然后,他摸索着维生舱内壁,找到了一个带有医疗标志的、类似感应面板的区域。
安泽将攸悠受伤的断臂处,轻轻靠近那个感应面板。
**嗡…**
维生舱内部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那只残破机械体胸前的暗红晶体,光芒似乎稍微亮了一丝丝。紧接着,维生舱内壁几个细小的探针伸了出来,末端亮起柔和的蓝色扫描光束,笼罩在攸悠的断臂伤口上。
`[检测到…生命体…严重创伤…能量侵蚀残留…启动…紧急纳米修复协议…]` 断断续续的电子音从维生舱内部传出。
安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维生舱内部,靠近机械体左臂工具装置的位置,几个微小的喷口打开。极其细微的、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的银色光点,如同有生命的尘埃,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引导着,从喷口涌出,汇聚到扫描光束锁定的攸悠伤口处。
那些银色的纳米机器人,如同最微小的工匠,开始覆盖在攸悠的伤口上。它们似乎能识别健康的组织和受损的神经线束,一部分开始极其精密地清理伤口边缘坏死的组织和残留的细微寒毒能量痕迹(虽然主体己被清除,但仍有微量顽固残留),另一部分则开始构建一层极其细微的、带有生物活性的保护膜,覆盖在的神经接口和血管断口上,隔绝外部污染,并缓慢释放出微弱的生物电刺激,促进组织最基础的自我修复。
这个过程极其缓慢。纳米机器人的数量似乎也严重不足,动作断断续续,显然是维生舱能源不足和机械体本身受损严重所致。但安泽能看到,攸悠断臂处那些被冰棱划开的狰狞伤口边缘,渗血在缓慢停止,翻卷的皮肉在纳米机器人的“缝合”下缓缓收拢,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带着健康肉色的保护膜。伤口处那层淡金色的能量膜似乎也与这些纳米机器人发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变得更加稳定。
更重要的是,攸悠原本苍白如纸的脸色,在纳米机器人开始工作后,似乎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比之前更加平稳、悠长了一些。
有效!真的有效!
安泽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松弛了一丝。他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背靠着维生舱,大口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破烂的作战服。身体的剧痛和极度的虚弱如同潮水般再次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看着攸悠伤口处那缓慢但坚定的修复进程,又看看维生舱内那残破机械体胸前的暗红晶体微弱的光芒,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劫后余生,但代价惨重。力量尽失,身处未知险地,同伴(编号7)生死未卜。唯一的依靠,是一个同样残破的维生舱和一具来历不明的机械残骸。
就在这时,维生舱内那残破的机械体,胸前的暗红晶体,光芒极其微弱地、有规律地闪烁了几下。
一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电子合成杂音的讯息,如同最古老电台的信号,首接投射到了安泽的脑海意识中,并非声音,而是一段破碎的信息流:
`[身份识别:…未知…权限…访客级…]`
`[核心数据库…严重损毁…关键日志…缺失…]`
`[当前坐标:…基地…深层…维修通道…Z-7…]`
`[环境威胁评估:…低温…低氧…结构不稳定…外围…蚀骨者…活动痕迹…古老…]`
`[警告:…侦测到…高能空间撕裂残留…坐标…关联…]`(信息流指向安泽和攸悠出现的位置)
`[…核心指令…残余:…守护…维修…等待…重启…]`
`[能源状态:…危急…7%…无法维持…长时间维生…]`
`[建议:…寻找…外部能源…或…核心…数据库…备份…]`
信息流到此中断,暗红晶体的光芒再次黯淡下去。
安泽消化着脑海中断断续续的信息。
基地深层?维修通道?这里是某个古老基地的内部?外围有蚀骨者活动的痕迹?高能空间撕裂残留…是指他们被传送过来的痕迹被它侦测到了?
最关键的是:能源即将耗尽!维生舱维持攸悠的修复需要能量!这个残破的机械体本身也需要能量维持核心!
“外部能源…核心数据库备份…”安泽咀嚼着最后的信息。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这个巨大、残破、冰冷的舱室。
扭曲的金属,断裂的管道,熄灭的控制台,厚厚的尘埃和冰晶……一片死寂的废墟。哪里会有能源?哪里会有数据库?
绝望再次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没有力量,没有方向,在这片废墟里,他如何寻找能源?如何保护昏迷的攸悠?
就在安泽心沉谷底之时。
他身旁,维生舱内,攸悠那覆盖着淡金色能量膜和纳米修复层的断臂伤口深处,那枚与她脊骨融合的晶核碎片……极其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却无比清晰的……空间锚定感,如同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以攸悠为中心,极其短暂地扩散开来。
这股感觉转瞬即逝。
但就在这感觉出现的瞬间!
“嗡……”
维生舱内,那具残破机械体胸前的暗红晶体,光芒猛地跳动了一下!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明亮、急促!紧接着,机械体那扭曲变形的左臂工具装置,末端的一个细小指示器,突然亮起了一点微弱的红光!
红光闪烁的频率,与刚才攸悠晶核碎片跳动引发的空间涟漪……完全一致!
同时,一段新的、更加急促的、带着强烈指向性的信息碎片,再次强行投射到安泽的意识中:
`[检测!…空间同频信号!…强度:微弱!…匹配度:…核心数据库…最高权限…关联!…]`
`[信号源定位:…内部容器…生命体…脊柱…深度融合…]`(指向攸悠)
`[警告!…信号源…能量层级…极低…不稳定…]`
`[关键信息…强制提取…失败…]`
`[路径推测:…信号源…关联…数据库备份…位置…可能…]`
`[坐标…模糊…指向…下层…能量反应…异常区…]`(信息流中出现了一个极其简略、不断跳动的三维结构图,指向这个巨大舱室某个角落一个被坍塌管道堵塞的维修通道入口)
`[能源…可能…存在…]`
信息流再次中断。机械体的红光指示器也迅速黯淡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安泽的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敲击!
空间同频信号?最高权限关联?信号源是攸悠脊骨里的晶核碎片?这个残破的机械体,认识攸悠的晶核碎片?或者说,认识这晶核碎片代表的……某种权限?
它最后指向了一个地方!下层能量异常区!那里……可能有能源!可能还有它说的核心数据库备份!
希望!如同黑暗中的火星,再次点燃!
安泽猛地看向那个被坍塌管道堵塞的维修通道入口。距离他们大约三十多米,被扭曲的金属和厚厚的尘埃冰晶覆盖着,只露出一个黑黢黢的、不到半人高的缝隙。
三十米……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如同天堑。他连爬行都无比艰难。
但是……
安泽低头,看向昏迷中气息微弱但平稳的攸悠,又看向维生舱内那具残破的、似乎与攸悠晶核碎片有着神秘关联的机械体。
他没有力量了。
但他还有这条命。
他咬着牙,用颤抖的、伤痕累累的手臂,再次撑起沉重的身体。剧痛如同潮水冲击着意志的堤坝,但他眼神中的火焰,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炽热。
为了攸悠,为了这最后的一线希望。
他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