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渺圣宗的众人散去许久，紫霄宫大殿内的气氛依旧像是凝固的冰块，寒意从每个人的骨髓里往外冒。
方才顾云那番“通情达理”的言辞，非但没有让众人松一口气，反而像是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沉甸甸地透不过气。
“呼……”
不知过了多久，一位年长的长老才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颤巍巍地伸手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那汗珠冰凉。
大殿内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回过神，只是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紫云真人瘫坐在掌门宝座上，方才强撑的仪态早己荡然无存。她望着地上那摊破碎的瓷片和水渍，眼神空洞。
“诸位……”她声音沙哑，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此事，你们怎么看？那位顾圣子……似乎，似乎和传言中有些……不同？”
她话未说完，素心长老便猛地一激灵，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道：“掌门师姐！不同？哪里不同了？他灭血魔宫的时候，可是一个活口都没留！血流成河，尸骨如山，连地皮都刮掉三尺！你觉得这种人，真的会因为轻舞一句拒绝就善罢甘休？”
素心长老越说越激动，声音都带上了哭腔：“他那是……那是给我们一个机会！一个体面！如果我们不识好歹，真当他好说话……我怕，我怕血魔宗的今天，就是我们紫霄宫的明天！”
她此言一出，殿内数位长老脸色又白了几分。
一位平日里主管戒律的长老，此刻也是六神无主，喃喃道：“可……可他不是说，日后与轻舞多些往来，增进感情吗？听着……听着倒像是真有此意。”
“真有此意？”另一位长老冷笑一声，只是那笑声比哭还难听，“你信吗？前脚刚把人祖坟刨了，后脚就和颜悦色地说要‘增进感情’？这是什么感情？这是黄泉路上的感情！”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一个年轻些的长老带着哭腔问，几乎要站立不稳，“他要是改日再来，我们总不能还让轻舞……”
“要不……”素心长老眼神闪烁，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我们……我们主动把轻舞给顾圣子送去？就说……就说轻舞己经想通了，愿意侍奉圣子左右！”
“什么？！”
“师妹，你……”
紫云真人霍然抬头，看着素心，眼中满是震惊。
素心长老却不管不顾，继续道：“牺牲一个轻舞，保全我们整个紫霄宫！还能和飘渺圣宗攀上关系，日后东域谁还敢小觑我们？掌门师姐，这笔买卖，划算！太划算了！”她说到“划算”二字时，眼中甚至闪过一丝狂热。
殿内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一位资格颇老的太上长老幽幽开口：“素心说得……不无道理。大丈夫行事，不拘小节。我紫霄宫传承千年，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中。”
“是啊，是啊！”立刻有长老附和，“轻舞那孩子虽然性子冷了些，但终究是我紫霄宫弟子，为宗门牺牲，也是她的荣耀！”
“只要顾圣子能消气，别说一个轻舞，就是……”那长老说到一半，及时住了口，但意思己经很明显了。
紫云真人看着殿内一张张或恐惧、或决绝、或麻木的脸，心中一片冰凉。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闭上眼，脑海中浮现出洛轻舞那清冷孤傲的身影，和她方才拒绝时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
“先……先看看吧。”紫云真人疲惫地摆了摆手，“至少，顾圣子现在并未发作。也许……也许事情还有转机。”
只是这话，连她自己都不信。
另一边，顾云回到客舍，风无尘等人早己等候在外。
“圣子，那紫霄宫……”风无尘小心翼翼地开口，生怕触怒了顾云。
顾云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他走到窗边，看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洛轻舞……”他低声自语，声音平静无波，“有点意思。”
风无尘等人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这位圣子的心思，比那九天玄雷还要难以捉摸。
“走吧，明日回宗。”顾云淡淡道。
“啊？回宗？”风无尘一愣，“那提亲的事……”
顾云转过身，瞥了他一眼：“急什么？今日不成，还有明日。明日不成，还有后日。
夜色如墨，笼罩着紫霄宫连绵的群山。洛轻舞所在的“玉华峰”一向清幽，今夜却多了几分不同寻常的静谧，仿佛连虫鸣都识趣地噤了声。
白日里大殿上的那一幕，依旧在洛轻舞脑海中盘旋。她推开窗，夜风带着寒意拂面，让她纷乱的心绪稍稍平复。
就在这时，一道平静无波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响起，穿透夜色，清晰入耳：“洛仙子，可否出来一叙？”
洛轻舞身形一僵，缓缓转过身。
月光下，一道颀长的身影静立于庭院之中，不是顾云又是谁？
他怎么会在这里？守山弟子呢？禁制呢？
洛轻舞心中警铃大作，白日里他那句“我迟早会来娶你”言犹在耳，此刻孤男寡女，月黑风高……饶是她素来镇定，也不免有些手足无措。
“顾圣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洛轻舞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尾音还是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她暗自捏紧了袖中的一枚传讯玉符，指尖冰凉。
顾云看着她，目光依旧是那种洞悉一切的淡然，仿佛她心中那些小九九在他面前无所遁形。
“明日我便要动身回宗了。”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洛轻舞微微蹙眉，回宗便回宗，与她说这些做什么？莫非……是来道别的？可他们之间，似乎也谈不上有什么需要道别的情分。
“今日来，是告诉你，”顾云顿了顿，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洛轻舞，我迟早会来娶你。”
话音刚落，不等洛轻舞有任何反应，顾云的身影便如青烟般消散在夜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留下洛轻舞一个人站在原地，彻底懵了。
这……这就完了？
大半夜潜入她的山峰，就为了重复一遍白天的“恐吓”？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白日里受了刺激，此刻出现了幻觉。
就在洛轻舞愣神之际，一道带着促狭笑意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花影后传来：“啧啧，‘我迟早会来娶你’，姐姐，这位顾圣子，可真是……别具一格啊！”
洛轻舞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与她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显娇俏灵动的少女走了出来，正是她的亲妹妹，洛璃。
“你……你何时在此？”洛轻舞脸上“唰”地一下就红了，又羞又恼，方才自己那副呆愣的模样，岂不是全被这丫头看去了？
洛璃掩嘴偷笑，学着顾云那平淡无波的语调，怪声怪气地重复道：“我迟早会来娶你——”
“你还说！”洛轻舞又羞又气，伸手就要去拧妹妹的耳朵，“看我不好好教训你！”
“哎呀，姐姐饶命！我说的是实话嘛！”洛璃笑着躲闪，“不过话说回来，这位顾圣子，行事作风确实出人意表。换了旁人，有他那般实力，面对姐姐这样的绝色，怕是早就按捺不住了，哪里还会这般……‘礼貌’地通知一声就走？”
洛轻舞追打的动作一顿，脸上红晕未褪，眸中却多了几分深思。
确实，以顾云在血魔宗的所作所为，以及他今日在紫霄宫大殿上那不容置喙的态度，他若真想用强，紫霄宫上下，谁能拦他？
可他偏偏没有。
只是这样一句霸道却又透着点……古怪认真的宣告。
“不过姐姐，你可要想清楚了，”洛璃凑近她，压低声音，神情也变得认真了些，“这位顾圣子，绝非良善之辈。他今日这番话，不像是玩笑。你若真无意，日后怕是……”
洛轻舞沉默不语，月光洒在她清丽的容颜上，映出一片复杂难明的光影。
“他……他到底想做什么？”许久，她才幽幽叹了口气，与其说是问洛璃，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这突如其来的“提亲”，这深夜诡异的“宣告”，都像是一团迷雾，将她困在其中。而那个行事莫测的顾云，此刻在她心中，形象愈发模糊，也愈发……令人在意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