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潮气如同无形的蛛网，悄无声息地渗入食堂的每道缝隙。苏晚柠蜷缩在角落那把摇摇晃晃的塑料椅上，仿佛想把自己藏进阴影里。面前的餐盘里，青菜蔫黄的叶片如同被抽走了生命力，浸泡在浑浊的菜汤里，豆腐块被她无意识地用筷子戳出一个个凹陷的坑洞，像是她千疮百孔的内心。她机械地数着碗沿缺口处褐色的茶垢，听着邻桌此起彼伏的餐盘碰撞声，在这喧闹的环境中，等待着命运又一次的重击。
“听说她连学费都交不起，靠勤工俭学吊着最后一口气。” 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用一次性筷子重重敲着餐盒，发出刺耳的声响，她眼皮上闪亮的眼影在顶灯下发着冷光，仿佛带着轻蔑的嘲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真以为给校草送几天早餐，就能麻雀变凤凰？” 尖锐的哄笑声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漫过桌面，首首扑向苏晚柠。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她清醒，校服袖口滑落，露出半截结痂的伤口 —— 那是前天修复球鞋时，被锋利的皮革裁刀无情划出的，此刻仿佛也在提醒着她与江砚舟之间难以跨越的鸿沟。
筷子在碗里机械地搅动，溅起的汤汁在不锈钢餐盘上敲出细碎又杂乱的声响，这声音恍惚间化作了奶奶布满老茧的手在拨弄算盘珠子的声音。记忆如潮水般汹涌翻涌：去年寒冬的凌晨西点，刺骨的寒风呼啸着，菜市场的霜花凝结在奶奶灰白的发梢，宛如一层冰冷的白纱。老人蹲在冻得梆硬的菜堆前，用那开裂、布满冻疮的手指捏着皱巴巴的零钱，和菜贩为了五毛钱争得面红耳赤。“囡囡的书本费还差些……” 老人呵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瞬间消散，而此刻食堂顶灯的强光刺得苏晚柠眼眶发烫，那些被她深埋心底、拼命压制的委屈，突然如同决堤的洪水，化作酸涩的潮水，在她心中翻涌。
“听说江砚舟最近总往女生宿舍跑，手里还拎着进口的修复材料。” 另一个染着栗色头发的女生压低声音，眼神中带着不怀好意的探究，“论坛上有人拍到他们在器材室单独相处，该不会真……” 话尾的尾音被刻意拉长，随后被咀嚼声吞没。苏晚柠却感觉有无数根银针顺着脊椎游走，浑身的血液都不受控制地往头顶涌。她想起昨夜江砚舟递来的意大利进口皮革补色剂，金属管身还带着他掌心的体温，而自己当时局促又慌乱地后退半步，不小心撞翻的酒精瓶在窗台洇出大片水痕，就像她此刻混乱又不安的心。
餐盘突然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在寂静的食堂角落格外突兀。苏晚柠慌忙伸手扶住险些倾倒的碗，却因动作过大撞翻了斜挎包。那个陪伴了她多年的廉价帆布包，拉链应声崩开，仿佛也在宣告着她生活的狼狈。散落的不仅有皱巴巴的零钱、半支磨损严重的铅笔，还有那张被她反复抚摸边角的泛黄照片 —— 照片中，江砚舟靠在爷爷肩头，露出灿烂的笑脸，此刻掉落在油污的地面，显得格外刺眼。邻桌骤然安静，整个食堂仿佛只剩下苏晚柠剧烈的心跳声，像暴雨疯狂砸在铁皮屋顶，震得她耳膜生疼。
“哟，这不是江学长的宝贝照片吗？” 高马尾女生踩着十厘米的塑料凉鞋，故意发出哒哒的声响，逼近苏晚柠，红色美甲如同锋利的爪子，准确无误地按住照片，“怎么？打算拿老人家的遗物当筹码？” 周围响起压抑的抽气声，苏晚柠看着那张承载着江砚舟最珍贵回忆的照片被指甲划出褶皱，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住。她突然想起江砚舟抚摸照片时温柔又怀念的眼神，喉咙里泛起铁锈味般的苦涩，眼眶中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她颤抖着蹲下身捡拾散落的物品，发梢垂落下来，遮住泛红的眼眶，仿佛想借此隐藏自己的脆弱。手指触到冰凉的硬币时，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议论：“装什么清高，不就是想攀高枝”“这种人最会利用别人同情心”。那些字句像带刺的藤蔓，顺着耳膜爬进心脏最柔软的角落，刺痛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去年此刻，她也是这样蹲在辅导员办公室门口，攥着助学贷款申请表，满心期待，却听着屋内老师惋惜的叹息：“名额满了，要不你再想想办法？” 那时的失望与无助，此刻又重新涌上心头。
“让开。” 低沉而冰冷的男声突然劈开空气，仿佛带着千钧之力。苏晚柠抬头，正对上江砚舟浸透汗水的校服下摆，他的篮球鞋沾着训练场的红胶粒，在地面碾出细小的沙沙声，一步步向她走来。男生伸手挡住试图抢夺照片的女生，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青筋暴起，“我送她的东西，碍着你们什么事？” 他弯腰时，后颈未愈的晒伤在顶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那是连续三天暴晒在篮球场上训练留下的印记，见证着他的坚持与倔强。
食堂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仿佛时间都在此刻静止，只有风扇叶片发出吱呀的呻吟，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江砚舟将照片仔细擦净，动作轻柔得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然后轻轻放进苏晚柠颤抖的掌心，眼神中满是关切与温柔。他转身面对围观人群时，眼尾的泪痣在阴影里跳动，如同跳动的火焰：“苏晚柠是唯一一个会为了弥补失误，翻遍全市皮具市场的人。” 他的声音带着令人心悸的平静，却又无比坚定，“而某些人，连自己球鞋上的污渍都懒得擦。”
当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擦过她结痂的伤口，苏晚柠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震耳欲聋，仿佛要冲破胸膛。江砚舟从校服口袋掏出个小铁盒，打开的瞬间，薄荷膏的清凉气息混着雪松味扑面而来，萦绕在她鼻尖。“处理伤口要小心。” 他的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却让苏晚柠想起深夜图书馆，无数个她埋头苦读的夜晚，他默默放在她桌上的那杯温热的姜茶 —— 在她连续三天只啃干馒头，为生活奔波的日子里，那杯姜茶温暖了她的胃，更温暖了她的心。
人群渐渐散去，餐盘碰撞声重新响起，却像隔了层毛玻璃般模糊，不再能引起苏晚柠的注意。她盯着掌心重新变得平整的照片，老人眼角的皱纹似乎在朝她微笑，那笑容充满了善意与鼓励。江砚舟在对面坐下，将冒着热气的排骨面推过来，面条上飘着翠绿的葱花和鲜嫩的青菜，香气西溢，“王阿姨今天特意留的，说你总吃青菜。” 他用筷子戳破溏心蛋，金黄的蛋液缓缓流出，在汤面画出温暖的涟漪，仿佛也在她心中荡起层层温暖的波浪。
窗外突然落下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食堂的玻璃上，奏响一曲激昂的乐章。苏晚柠吸着面条，听着江砚舟讲述下午训练时的趣事，他的声音混着雨声，像团柔软的棉花堵住了所有恶意。那些曾经如利刃般刺痛她的言语，此刻都被隔绝在外。当他不经意间说起 “我们一起把球鞋修复成独一无二的作品” 时，苏晚柠突然发现，那些暗涌的伤害，或许真的能被某些温暖的瞬间，慢慢熨烫平整。而此刻，她望着窗外雨幕中交缠的枝叶，第一次觉得，那些打在身上的雨，也不再是冰冷的了，反而带着一丝温暖与希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