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马上回。
她翻着自己近两年参与策展的记录,发现那个展览是一个熟人筹备的主题展,名字叫《间》,策展词是。
“我们从你未说的那里开始听,从你未画的那里开始看!”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觉得这句策展词很像林庭深。
他一直在她“未说”的那部分停着,不问,不闯,只是在她每次不经意间泄出的缝隙里,默默站着。
她最后还是回了消息:【时间地点发我!】
时屿回得很快,像是早已等着。
晚上六点半,她到达展馆时,天已经完全暗下,展厅灯光温柔,走廊安静。
她穿了一件深灰色长外套,围巾压着领口,看起来很淡然,却也分外清晰。
时屿早已等在入口,一见她就笑。
“我怕你不来!”
“来了!”
她只答了两个字。
他们并肩走进展厅,展墙是粗麻布料,投影装置将一些未完成的素描打在画布上,像是记忆还未成型前的模样。
她站在一幅画前停下,画的是半个楼梯,一个人影坐在台阶上,头埋进膝盖,旁边是一只倒下的水杯。
“像你学生时代的画!”
她忽然说。
时屿一怔。
“你还记得?”
“你画得太拧巴了!”
她轻笑。
“我那时候说这画太矫情了,你还气得跟我冷战!”
“你后来不也替我画了一半,说‘帮你把这个人画得站起来’!”
他也笑。
“那张画我一直留着!”
苏蔓宁没有接话,只往前继续走。
展览不长,大约十几幅画,每一幅都像是在讲一场没有说出口的情绪。
最后一面墙上,是一面镜子。
展牌写着。
“请画出你此刻的影!”
旁边摆着粉笔和擦布,已经有人画了几笔。
时屿站在她身边,轻声说。
“你想画什么?”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没有拿粉笔,只轻轻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现在该画什么!”
“那就别画!”
他顿了一下。
“有些轮廓,不是非得落笔!”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忽然低声说。
“有时候我在想,林庭深是不是比我更勇敢一点!”
时屿没动。
“他一直画!”
“哪怕我不看!”
她站了一会儿,缓缓转身。
“我们走吧!”
他没问她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只默默跟上她的脚步。
外面风起了。
刚出展厅门,风扑过来,她抬手将围巾拉紧一点。
“你还在犹豫!”
时屿忽然说。
她回头看他一眼,没否认。
“你怕他走,也怕他不走!”
“我不是怕!”
她低声。
“我是不知道……他如果一直都在,我还该不该装作没看见!”
时屿没有再说话。
他们在寒风中走了很远,一路无言。
直到分别时,他忽然说。
“你不需要急着回答什么。
也不需要急着决定站在哪一边!”
“我只是希望—不管你最后转身朝向谁,你别再把自己丢在身后!”
苏蔓宁站在街口,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眩晕。
风吹得她睫毛发冷,她闭上眼,在风里站了许久。
然后她转身,回到了画室。
屋里还留着昨夜的温度,桌上的姜茶被风吹凉了一角,她走过去将它倒掉,换了一壶水,又坐回画桌。
她重新打开那本画册,翻到最后一页,把那张明信片取了出来。
她想写几个字,却又收住了笔。
窗外又下起了雨,极细极薄,落在窗纸上发出轻轻的响。
她坐着,不画,不说,也不动。
但她终于没有再逃避那句在心里积了很久的话:
林庭深,如果我再也不说话—你还会在原地吗?
哪怕只是站着。
哪怕只是一个影子。
哪怕我从来都不看你一眼。
你还会在吗?
她想知道。
可她不敢问出口。
雨下了一整夜。
天亮得很迟,灰白的光在窗纸背后挣扎了很久才照进屋里,淡淡的,像是不想惊动什么人的脚步声。
苏蔓宁醒得不算早,耳边还残着风掠过窗棂的轻响,她坐在床边,披了件厚外套,踱步走向窗边,推开窗的那一刻,空气里是潮湿的雨意,还有几缕不知从哪处掠来的槐叶香,像是某种藏在时令交替中的记忆,扑面而来。
她没立刻动身洗漱,而是站了许久,望着对街那棵槐树发呆。
雨滴从枝丫上滚落,像是一场迟到的低语,一点点打湿.地砖上未干的旧印。
林庭深站过的位置空着,干净,安静,没有一丝踩踏的痕迹。
她忽然想到,从前的他总是踩在雨里来,不带伞,也不带话,就那么站着,看她的窗,等她的灯。
有时一站就是一下午,从黄昏的光到街边的路灯亮起,他一动不动,只等她回头。
可现在,她已经不习惯看到他了。
不习惯那份突兀的存在,也不习惯他不再出现。
这种不习惯,说不上是落空,更像是某种缠在指尖的温度被风带走后,留下的一点寂静。
她泡了一壶热茶,坐在桌前,拿出那张林庭深寄来的明信片,又一次翻看了很久。
每一笔,她都熟悉,画中的槐树、窗台、斜光,甚至那一块地砖的裂缝,她都一清二楚地记得。
那是她从前的生活。
也是他看了很久的世界。
她指尖着明信片边缘,终于还是没忍住,在背面写了两个字—谢谢。
她没有寄出去,只将它夹进自己的素描本里。
—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去了市区一处新开的美术空间,那是她受邀做展陈顾问的地方,整栋楼是翻修过的老厂房,红砖外墙,铁窗黑框,空间宽敞,光线从顶部玻璃天窗洒下来,温和却分明。
她站在主展厅的尽头指挥布置时,背后传来一道熟悉又克制的声音。
“苏小姐,好久不见!”
她转过身,看见周言站在不远处,手里提着一个档案盒,脸上带着一贯的温和。
“林总让我送这个来!”
他说。
“是上次你策划的《回声》展的合同补录文件,还有一些作品备份的授权协议!”
她点头。
“放前台就行!”
周言没走,顿了顿,还是轻声道。
“他这两天在准备一个个人展,是只给基金会和公益项目合作方看的那种,不对外开放!”
“我知道!”
她说得很轻。
“他一直都很安静!”
“他在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