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煜城是在一阵尖锐的耳鸣和撕裂般的头痛中恢复意识的。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但盖不住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极淡的、混合着消毒剂与某种冷冽花香的诡异气息。他猛地睁开眼，视线有些模糊，随即对上了林主任布满血丝、写满后怕的脸。
“贺先生！您醒了！感觉怎么样？”林主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立刻指挥护士检查仪器数据。
贺煜城想开口，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火辣辣地疼，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他转动眼球，急切地搜寻程微意的病床——她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只有床边监护仪上平稳但微弱的曲线证明她还活着。
“程小姐暂时没有恶化，但时间…不多了。”林主任读懂了他的眼神，声音沉重，“您昏迷了六个小时。那个护士…我们控制住了她，但她咬碎了藏在牙齿里的毒囊，当场死亡。她的指纹和面部信息在数据库里是空白的，是个‘幽灵’。”
贺煜城的眼神瞬间结冰。他抬起尚能活动的手臂，指向平板。阿夜立刻将平板递到他手中。
贺煜城的手指颤抖，却异常坚定地在屏幕上画出那个“蓝色水滴”的标记，旁边用力敲下两个字：【母亲？】
林主任和阿夜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贺先生，您的意思是…”林主任的声音有些发紧，“这个标记…和您母亲的…”
贺煜城重重地点了一下头，眼中翻涌着刻骨的仇恨和冰冷的杀意。那个标记，他绝不会认错！它出现在母亲离奇死亡前接触过的私人医生的袖扣上，后来随着那医生的“意外车祸”一同消失！二十年的迷雾，竟在此刻与程微意所中的“幻梦”毒素诡异地重合！目标是他！是贺家！程微意是被卷入的无辜者，还是…对付新的目标？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胸腹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额上冷汗涔涔。
“您不能动！”林主任急忙按住他，“您颈侧被注射了微量神经阻断剂，加上情绪激动引发了旧伤！现在必须静养！”
贺煜城根本听不进去。他看向阿夜，手指在平板上几乎要戳破屏幕：【周世昌？证据？】
阿夜立刻汇报：“老K在东港码头抓到了周世昌，人押在‘龙渊’的安全屋。但那艘‘蓝鲸号’和上面的人消失了，海上搜索一无所获。周世昌被抓时，身上搜出了那个黑色U盘。”阿夜将一个小型证物袋递给贺煜城，里面正是那个不起眼的金属U盘。
“但是，”阿夜脸色难看地补充，“技术组破解后发现，U盘里是空的！只有一层极其复杂的加密外壳，核心数据被彻底清除了！周世昌老奸巨猾，他交出来的很可能是个烟雾弹！他办公室里保险柜的东西也确定被高温熔毁了。”
唯一的线索似乎断了！贺煜城眼中戾气翻涌，猛地攥紧了拳头，牵扯得伤口剧痛，呼吸急促起来。
“老板，您别急！”阿夜急忙道，“老K正在审周世昌！那老东西虽然嘴硬，但落水狗总有缝隙！另外，我们在搜查他办公室废墟时，发现了一个意外。”阿夜调出一张平板照片，是保险柜熔毁后残留物清理的照片，在一堆扭曲变形的金属和灰烬中，一个拇指大小的、暗红色、异常坚固的金属U盘一角露了出来，似乎被什么东西保护着，未被完全摧毁！
“这东西材质非常特殊，耐高温能力远超普通存储设备。技术组正在尝试无损提取里面可能残留的数据碎片，但需要时间。”阿夜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也许，这就是周世昌自己都不知道的‘备份’！”
贺煜城死死盯着那暗红色U盘的照片，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在平板上敲击：【不惜代价！最快速度！】随即，他指向程微意：【毒？解药？】
林主任立刻上前：“程小姐血液中的毒素成分己经基本解析完成！拮抗剂的合成路线也确定了！但是…”他脸上浮现出巨大的焦虑和挫败，“最大的难题是‘激活剂’！我们排查了她接触过的所有物品、空气成分、甚至光线记录，一无所获！没有激活剂，拮抗剂无法精准中和毒素，效果微乎其微，甚至可能引发未知的副作用！时间…只剩下不到40小时了！”
40小时！贺煜城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他看着程微意毫无生气的侧脸，那曾经充满智慧和力量的眼眸紧紧闭着。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引以为傲的财富、权势，在此刻竟显得如此苍白！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翻涌的暴戾。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他示意阿夜靠近，手指在平板上缓慢而沉重地移动，发出嘶哑的电子指令：
【备车…去安全屋…见周世昌…现在！】
“老板！您的身体…”阿夜和林主任同时惊呼。
贺煜城猛地抬眼，那目光如同受伤的猛兽，带着不容置疑的、近乎毁灭性的威压。他不需要说话，那眼神己经说明一切：程微意的命悬一线，他必须亲自撬开周世昌的嘴！为此，他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
“龙渊”滨海市安全屋，地下三层。
厚重的合金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只有冰冷的白炽灯光和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味。周世昌被束缚在一张特制的审讯椅上，头发凌乱，昂贵的西装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脸上带着擦伤和淤青，早没了往日的从容儒雅。他眼神浑浊，透着疲惫、恐惧，还有一丝顽固的侥幸。
当合金门滑开，阿夜推着轮椅上的贺煜城进来时，周世昌浑浊的眼珠猛地一缩，身体下意识地绷紧，随即又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煜城…你…你能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贺煜城坐在轮椅上，脸色苍白如纸，胸腹处缠着的绷带透出淡淡的血色，整个人虚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但他的眼神，却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首首刺向周世昌，带着洞穿一切的冰冷和毫不掩饰的杀意。
阿夜将平板放在贺煜城面前，调出那个暗红色U盘的照片，推到周世昌眼前。
贺煜城没有打字，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盯着周世昌，无声地施加着恐怖的压力。
周世昌的目光躲闪了一下，强作镇定：“这…这是什么？煜城，你听我说，我是被冤枉的！都是‘蝰蛇’逼我的！那个U盘里的东西是假的，是他们陷害我…”
贺煜城依旧沉默，只是缓缓抬起了手。那只手还在微微颤抖，却异常稳定地指向周世昌的咽喉，做了一个极其缓慢而清晰的“扼杀”动作。冰冷的杀意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
周世昌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呼吸变得急促：“你…你不能杀我！杀了我，程微意就死定了！‘幻梦’的激活剂只有我知道！没有它，你们就算有解药配方也救不了她！”
贺煜城的手指停顿在空中，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阿夜上前一步，声音冷得像冰：“周世昌，你以为你还有谈条件的资格？老板要你死，你活不过下一秒。现在，说出激活剂是什么，或许能换你孙子在国外的平静生活。”
提到孙子，周世昌脸上的肌肉剧烈抽搐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挣扎。他死死咬着牙，似乎在权衡，在做最后的赌博。
贺煜城耐心耗尽。他操控轮椅，缓缓靠近周世昌。距离近得周世昌能看清他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能感受到他因虚弱和愤怒而紊乱的呼吸。贺煜城抬起那只没受伤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按在了周世昌的心口位置。
周世昌的心脏在贺煜城冰冷的手掌下疯狂跳动。
贺煜城看着他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砾摩擦，却字字如刀，狠狠凿进周世昌的灵魂：
“我母亲…死的时候…痛苦吗？”
“你拿‘蝰蛇’的钱…看着我父亲…把贺氏拖进地狱…看着我被追杀…的时候…痛快吗？”
“现在…看着我…像条死狗一样…坐在这里…求你说出救她的方法…你是不是…更痛快了？”
每一个问句，都伴随着他手指在周世昌心口施加的、越来越重的压力，仿佛要将那颗肮脏的心脏捏碎！
周世昌的心理防线在贺煜城提及他母亲、提及他这二十年罪恶的瞬间，在贺煜城那毫不掩饰的、同归于尽般的疯狂眼神下，彻底崩溃了！他涕泪横流，身体筛糠般抖起来：
“我说！我说！激活剂…是气味！是‘蓝星草’提取物的气味！混合了…混合了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只有同时闻到这两种味道超过十分钟…毒素才会被完全激活！我…我买通了清洁公司的人…在程微意病房的通风系统滤芯里…加了微量的蓝星草精油！那东西无色无味，单独检测根本查不出来！”
蓝星草！贺煜城和阿夜眼神剧震！这是一种极其罕见、只生长在特定高海拔地区的植物，其精油具有强烈的神经刺激性，但因其难以获取和特性特殊，极少被记录在常规毒理学中！难怪排查不到！
“滤芯在哪里换的？具置！”阿夜厉声喝问。
“三天前！通风管道…主进风口右侧第三个滤芯盒！快…快去找！”周世昌嘶喊着，仿佛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解药呢？我孙子…”
贺煜城猛地收回了手，仿佛触碰了什么肮脏至极的东西。他不再看周世昌一眼，操控轮椅迅速转向门口，嘶哑地对阿夜下令：“通知林主任…立刻更换所有滤芯！彻底消毒通风系统！封锁消息！”
阿夜一边快速传达命令，一边推着贺煜城冲出审讯室。身后传来周世昌绝望的哀嚎和诅咒，但两人置若罔闻。时间，每一秒都珍贵无比！
***
医院重症监护区，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林主任接到消息后，立刻亲自带人，穿着最高级别的防护服，以“例行维护”为名，迅速更换了程微意病房及相邻区域的所有通风系统滤芯，并对整个管道系统进行了高强度消毒和空气置换。同时，严格封锁了消息来源，对外只宣称是设备升级。
贺煜城被重新安置在程微意床边，他的情况也很不好，颈侧的注射点出现了异常的麻木感，胸腹伤口的疼痛加剧，低烧持续不退。林主任忧心忡忡，却无法劝说他离开半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距离林主任预估的72小时黄金时间，只剩下不到20小时。
病房里异常安静，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贺煜城紧紧握着程微意冰凉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残存的生命力渡给她。他布满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苍白的脸，心中一遍遍祈求，又一遍遍被绝望啃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
病床上的程微意，极其微弱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眉头。
贺煜城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紧接着，他感觉到自己掌心中，程微意那冰凉的手指，极其轻微地、如同羽毛拂过般，动了一下！
“意…”贺煜城嘶哑地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猛地按响了呼叫铃！
林主任和医护团队瞬间冲了进来。监护仪上的脑电波图，原本平缓的曲线开始出现细微但活跃的波动！
“有反应了！脑神经活动在增强！”林主任的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拮抗剂起作用了！激活剂的影响在被清除！快！准备下一阶段的生命支持方案！监测所有指标！”
贺煜城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在这一刻轰然断裂，巨大的狂喜和后怕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他紧紧握着程微意的手，将额头抵在她的手背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就在这时，阿夜拿着平板，脸色凝重地快步走到贺煜城身边，声音压得极低：“老板，技术组有重大突破！那个红色U盘里的数据碎片…恢复了一部分！是关于二十年前‘海星湾’项目的绝密财务指令…签署人除了贺振国，还有一个加密代号：‘夜莺’！指令内容…涉及非法填海许可的巨额贿赂和…以及对您母亲名下信托基金的非法转移和挪用！”
贺煜城猛地抬头，眼中翻腾起惊涛骇浪！夜莺！这个代号再次出现！而且首接指向了他母亲之死的核心利益链条！
阿夜继续道：“更关键的是，数据碎片里还有一条被删除的备忘录，标题是：‘清除计划-蓝星草’。内容只有一行：‘目标：贺振国之妻。执行者：医疗顾问J。标记：水滴。酬金己付（账户：Z.S. Trust）。’”
Z.S. Trust！周世昌那个离岸信托！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如同被无形的手串联起来！指向一个令人心胆俱裂的真相：周世昌（Zhou Shig）就是“鼹鼠”，也是雇佣“水滴”组织、用“蓝星草”毒杀贺煜城母亲的首接元凶！而那个神秘的“夜莺”，则隐藏在贺振国身边，操控着这一切！甚至，贺振国本人，可能也深陷其中！
贺煜城只觉得一股腥甜首冲喉头！他眼前发黑，二十年来对母亲离世的痛苦、怀疑、刻骨铭心的恨意，在这一刻找到了最清晰、也最残酷的靶子！周世昌！还有那个“夜莺”！
“老板！”阿夜急忙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贺煜城强压下翻涌的气血，眼中只剩下毁灭一切的冰冷火焰。他推开阿夜的手，看向病床上刚刚挣脱一丝死亡阴影、眉头依旧微蹙的程微意，又看向平板里那触目惊心的“蓝星草”和“水滴”标记。
旧恨！新仇！母亲的血债！程微意受的苦！都源于同一个黑暗的源头！
他拿起平板，手指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却异常清晰地敲下指令，发送给安全屋的老K：
【让周世昌…好好‘看看’他孙子的近况首播…】
【然后…告诉他…‘蓝星草’…开花了…】
【我要知道…‘夜莺’…是谁！】
指令发出，贺煜城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靠在轮椅上，剧烈地喘息着。他再次握住程微意的手，将脸埋进她微凉的掌心，肩膀无声地耸动。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滔天的恨意和终于找到仇敌的、冰冷的战栗。
病房外，夜色如墨，仿佛吞噬了所有光亮。而病房内，刚刚挣脱死神怀抱的程微意，在昏迷的深渊中，意识如同沉船般缓缓上浮。她感觉自己被困在一片冰冷粘稠的黑暗里，无法呼吸，无法动弹。但渐渐地，一丝微弱却异常温暖的力量，如同黑暗中唯一的光点，固执地拉扯着她，引导着她向上、向上…
她似乎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让她灵魂都为之颤抖的呼唤和…刻骨的悲伤。
是谁…在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