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观的暮色漫过演武场时，光尘正用竹刀削着桑皮纸。案上摆着十二枚纸人，个个三寸高，眉眼用朱砂点染，却歪歪扭扭像哭丧脸。他想起白天乱葬岗的秽气尸，掌心还残留着符灰糯米的烫感，此刻削纸的手忍不住发颤——师父说今晚要教“控纸术”，用意念操控纸人行走，这比撒糯米难多了。
“食指按纸人‘百会穴’，念‘纸为灵，人为引’。”清虚道长站在廊下，桃木剑挂在腰间，剑穗在晚风里晃出红影，“记住，纸人乃‘借灵之物’，需以意驭形，非蛮力操控。”
光尘深吸一口气，将丹田热气引至食指，按在纸人头顶。那纸人突然原地转了个圈，差点栽倒。疯老道拄着树枝从柴房出来，酒葫芦在暮色中闪着银光：“小娃子，你这纸人是喝多了吧？”
“师叔！”光尘回头，纸人立刻瘫在桌上，“我明明引气了，可它就是不听使唤。”
清虚道长走过来，捡起纸人，指尖在其背后画了个“走”字：“你看这纸人，桑皮纸薄厚不均，灵气难聚。”他将纸人放在地上，喝问一声：“走！”
纸人竟迈着小碎步往前走，绕过光尘的脚边，停在疯老道的酒葫芦旁。疯老道吓了一跳，酒葫芦“哐当”落地：“清虚子，你这是要玩死我？”
光尘看得目瞪口呆，抢过纸人研究：“师父，您怎么做到的？”
“熟能生巧。”清虚道长将十二枚纸人排成一列，“你且看好，控纸分三境：引动、行走、御敌。今日先练引动。”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光尘反复练习引动纸人。他的指尖被桑皮纸割出细口，丹田热气耗尽三次，最好的一次也只是让纸人抬了抬胳膊。疯老道在一旁喝光两壶酒，每见纸人不动，就用树枝戳光尘后脑勺：“笨蛋！气要沉到脚趾头！”
“够了！”清虚道长突然喝止，指着光尘案上的纸人，“你看它们的眼睛，朱砂晕开了，说明意念散乱。”
光尘凑近，果然看见纸人眉眼处的朱砂像泪渍般往下淌。他想起白天撒糯米失败的情景，心里一阵沮丧：“师父，我是不是太笨了？”
“非也。”清虚道长从怀里掏出枚铜钱，“你缺的是‘锚点’。看好了——”
他将铜钱放在纸人手中，再次引气。纸人这次走得又稳又快，铜钱在掌心叮当作响。“铜钱属金，能聚灵气，”道长解释道，“明日起，每练控纸，需握铜钱一枚。”
疯老道在一旁撇嘴：“啰嗦！当年我师父首接让我用尸油泡纸人，别说走路，打架都行！”
清虚道长瞪了他一眼，对光尘说：“别听他胡扯，正统控纸需‘以正御邪’。你且去厨房煮碗糯米粥，今晚养养气。”
光尘点点头，刚走进厨房，就听见演武场传来疯老道的惊叫。他连忙跑出去，只见十二枚纸人围着疯老道转圈，有的扯他头发，有的抱他瘸腿。疯老道一边咒骂一边甩纸人，却怎么也甩不掉。
“师父！师叔被纸人缠上了！”光尘大喊着想去帮忙。
“慌什么？”清虚道长坐在廊下喝酒，“这是他自找的，谁让他乱碰我的‘引灵纸人’。”
光尘看着疯老道狼狈的样子，想笑又不敢笑。只见疯老道掏出尸油膏抹在手上，抓住个纸人一捏，那纸人竟“吱”地叫了一声，化作黑烟消散。其余纸人见状，纷纷停住动作，原地颤抖。
“看到没？”清虚道长放下酒葫芦，“邪物克邪术，却破不了正统控纸。”
光尘恍然大悟，原来师父是故意让疯老道演示给我看。他捡起地上的铜钱，重新拿起纸人，这次引气时想象铜钱的重量，纸人果然稳稳地走了三步。
“有点意思了。”清虚道长难得表扬，“明日带你去镇上，实战演练。”
第二天清晨，光尘跟着师父和疯老道来到镇上的义庄。这里比陈家坳的义庄更破败，门板上贴着褪色的镇尸符，门环上挂着串干枯的艾草。
“此庄昨夜有‘纸人作祟’，”清虚道长指着地上的纸灰，“据说是守庄人折的纸人成了精。”
光尘握紧手中的纸人，掌心的铜钱被焐得发烫。疯老道却在一旁打哈欠：“不就是几个破纸人？看师叔一把火烧了它们！”
“不可！”清虚道长拦住他，“纸人成精，需以‘控纸术’收服，不可伤及无辜。”他递给光尘十二枚新的桑皮纸人，“你且进去，用所学应对。”
光尘深吸一口气，推开义庄大门。里面光线昏暗，地上散落着几百个纸人，个个眉眼狰狞，正围着中央的棺材跳舞。最前面的纸人穿着寿衣，手里拿着纸幡，看见光尘进来，竟发出尖利的叫声。
“急急如律令！”光尘想起师父的教导，甩出手中纸人，“走！”
他的纸人刚落地，就被几个寿衣纸人围住撕扯。光尘连忙引气，却感觉对方的意念极强，自己的纸人节节败退。
“师父！”他吓得大喊，转身想跑，却被地上的纸人缠住脚踝。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一个寿衣纸人被一脚踹飞，撞在棺材上碎成纸片。光尘回头，看见清虚道长站在门口，脚边散落着几个纸人残骸，显然是刚出手相助。
“自己解决！”道长说完，竟转身出去了。
光尘愣住了，师父不是说让我实战吗？怎么又帮忙？但此刻没时间多想，寿衣纸人己经围了上来。他想起疯老道用尸油膏的场景，又想起师父说的“以正御邪”，突然灵机一动，将掌心的铜钱按在自己的纸人头顶。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他大喊着引气，这次内气格外顺畅，铜钱发出微光，自己的纸人竟一下撞开两个寿衣纸人。
“成了！”光尘信心大增，操控纸人左冲右突。寿衣纸人虽然数量多，却敌不过他有铜钱聚气。最后，他的纸人一把扯下为首纸人的纸幡，所有纸人瞬间散成纸灰。
“呼——”光尘瘫坐在地，才发现后背全是汗。走出义庄，看见清虚道长和疯老道坐在门槛上喝酒。
“怎么样？”疯老道扔给他个酒葫芦，“没被纸人吃掉吧？”
光尘接过酒葫芦，想起刚才那一脚，忍不住问：“师父，刚才是您帮我踹飞纸人的吧？”
清虚道长呷了口酒，望着远处的青山：“你看错了，是风太大。”
疯老道却哈哈大笑：“小娃子，你师父怕你被纸人撕了，暗中用‘隔空踢’救了你！”
光尘看着师父故作平静的脸，突然明白，师父总是在暗中相助。他想起乱葬岗遇狼、画符失败、撒糯米无效，每次危急时刻，师父都在默默守护。
“谢谢师父。”他低声说，心里暖洋洋的。
清虚道长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记住，术法之道，刚柔并济。今日之事，你虽借助铜钱，却懂得变通，算你及格。”
疯老道在一旁撇嘴：“及格？我看是师父暗中踹了七脚才及格吧！”
光尘笑了笑，握紧手中的铜钱。他知道，师父的那一脚，不仅踹飞了纸人，更踹开了他心中的迷雾。以后的路还很长，也许会遇到更厉害的邪物，但只要知道师父在暗中相助，他就什么都不怕了。
傍晚回观的路上，光尘特意放慢脚步，看着师父和疯老道的背影。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师父的道袍和疯老道的破袄在风中飘动，像两面不同的旗帜。他知道，自己的修道之路，正因为有了这两位亦师亦友的长辈，才不会迷失方向。
回到观里，光尘将铜钱郑重地收进袖袋，又拿出桑皮纸，准备再削十二个纸人。这次，他削纸的手格外稳，眼神也格外坚定。他知道，下一次遇到纸人作祟，他一定能自己解决，不让师父再暗中帮忙。因为他要快点长大，长成像师父那样能独当一面的茅山道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