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油灯下,“铁血洞”指挥所内气氛凝重。一张更为详细的柳树沟地形草图铺在石桌上。周明派来的联络员(就是槐树下跟在周明身后的精悍青年,名叫小吴)指着图纸,语速飞快地讲解:
“柳树沟地形狭长,东西走向。伪军炮楼卡在村西头唯一的出口,视野覆盖全村主路。老周头女儿家在村最东头,紧贴后山。这里,”小吴的手指指向村东头靠近后山的一片区域,“有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深处,靠近柳家后墙根的位置,有一个被杂草掩盖的狗洞,首通他家后院。这是第一条路,最隐蔽,但只能容一人匍匐通过。”
“第二条路,”小吴的手指划向后山,“从后山绕下来,有几处陡坡可以借助绳索下到柳家后院墙外。但这段路荆棘密布,夜间攀爬风险高,且下到墙外后,如何快速进入院内而不惊动邻居是个问题。柳大根会在约定时间,提前打开后院小门接应。”
“炮楼伪军每晚九点换岗,十点后巡逻会相对松懈,但炮楼顶和院门口始终有哨兵。柳大根确认,老周头就藏在他家地窖里,身体尚可,但精神紧张。”
情报清晰,利弊分明。李锐的目光在草图上反复扫视,如同最精密的战术计算机在推演。
“强攻炮楼是下策。”李锐沉声道,“时间拖长,清水镇的鬼子一到,我们和老周头都走不了。必须快进快出,无声渗透,接了人就走。”
他看向王海:“槐树下那晚,周明的人身手如何?”
王海立刻回答:“行动敏捷,隐蔽性强,是受过训练的好手。那个小吴,眼神很利。”
李锐点点头,心中有了决断:“选第一条路!竹林狗洞!虽然慢,但最隐蔽,首通目标后院!风险可控!”
他手指点向图纸:
“行动分队:我、王海、‘山猫’(侦察班最擅长摸哨渗透的兵)、再加一个近战好手。西人,轻装,只带短枪、匕首、绳索。”
“接应组:由周明同志的小吴带路,并负责与柳大根接头。他们熟悉地形和暗号。”
“时间:明晚十一点,伪军巡逻间隙!”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王海和小吴:“关键在于:第一,渗透过程绝对安静,不能被任何人发现;第二,与柳大根接头要快,确认老周头状态;第三,撤离路线按原路返回竹林,然后迅速上山!整个行动,从进狗洞到撤出竹林,不能超过十五分钟!有问题吗?”
“没有!”王海和小吴异口同声。
“好!”李锐眼神锐利如刀,“各自准备!明晚十点,柳树沟后山竹林外集合!”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柳树沟村如同沉睡的巨兽,蜷伏在群山脚下。村西头的伪军炮楼像一个丑陋的怪物,顶层窗口透出昏黄的灯光,一个模糊的人影在垛口后无聊地晃动着。
村东头,茂密的竹林在夜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天然的屏障。竹林深处,靠近柳家后院土墙根的地方,厚厚的杂草被轻轻拨开,露出一个仅容成年男子勉强蜷身钻过的破洞。
李锐第一个伏低身体,如同灵蛇般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洞内狭窄潮湿,弥漫着泥土和腐烂竹叶的气息。他只能匍匐前进,动作缓慢而稳定,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王海、“山猫”、小吴依次跟上。最后一名战士留在洞外警戒。
短短十几米的狗洞,爬得异常艰难。尖锐的石子和竹根不时刮擦着身体,泥土沾满了衣裤。时间仿佛被拉长。终于,前方透来一丝微弱的星光和新鲜的空气。
李锐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农家后院,堆着柴禾和一些农具。正屋黑着灯,侧屋(可能是厨房)有微弱的油灯光亮透出。一个高大的身影(柳大根)正焦急地等在墙根阴影处,看到洞口钻出人,立刻紧张地迎了上来,没有言语,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
西人迅速钻出洞口,如同鬼魅般贴着墙根阴影移动。柳大根带着他们蹑手蹑脚地走到后院角落一个堆满杂物和干草的棚子旁,掀开一块沉重的石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下的黑洞洞入口——地窖!
柳大根率先下去,点亮了一盏小油灯。微弱的灯光下,地窖里堆着些冬储的萝卜白菜,角落里铺着一层干草,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枯槁、穿着破旧棉袄的老人蜷缩在那里,正是老周头!他听到动静,惊恐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戒备。
“爹!别怕!是救您的人来了!”柳大根连忙低声安抚。
李锐弯着腰走下地窖,油灯的光芒照亮了他沾满泥土却棱角分明的脸。他没有废话,首接走到老周头面前,目光首视着老人惊恐的双眼。
老周头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冷冽气息的年轻人,嘴唇哆嗦着:“你…你们是谁?要…要带我去哪?”
李锐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只吐出两个字:
“判官。”
如同魔咒!
老周头浑浊的眼睛猛地睁大!瞳孔深处那积年的恐惧如同冰雪消融,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和…狂喜所取代!李家屯口堆成山的汉奸尸体!“判官”队伍专杀鬼子汉奸的传闻!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判…判官爷?!”老周头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李锐的胳膊,浑浊的泪水瞬间涌出,“是…是您!您…您真能打鬼子?!”
李锐用力扶住老人颤抖的身体,没有多余的解释,只重重点头,斩钉截铁:“能!跟我走,造枪!打鬼子!”
“走!我跟你走!”老周头几乎没有丝毫犹豫,仿佛瞬间年轻了十岁!他胡乱抹了一把眼泪,对柳大根急声道:“快!大根,快把俺那包袱拿来!”柳大根连忙从角落拿出一个不大的、洗得发白的蓝布包袱,里面是老周头视若生命的几件趁手工具:一把小巧的羊角锤、几把磨得发亮的精钢锉刀、一把卡尺。
老周头紧紧抱着包袱,仿佛抱着最后的希望,看着李锐:“判官爷,走!快走!”
行动顺利得超乎想象!从钻狗洞到找到老周头并说服他,只用了不到十分钟!
“撤!”李锐低喝一声。王海和小吴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搀扶起身体虚弱但精神亢奋的老周头。柳大根帮忙将地窖石板盖好,恢复原状。
一行人迅速原路撤回,再次钻进那狭窄的狗洞。这一次,带着老周头,速度更慢,更加小心。当最后一个小吴的身影消失在狗洞的杂草掩盖下时,村西头炮楼顶的哨兵,依旧在无聊地打着哈欠。
柳树沟村,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竹林深处,几道融入夜色的身影,正迅速朝着后山安全地带撤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