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地…？”
那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清晰得如同惊雷般的奶音，裹挟着孩童最本能的、不谙世事的依赖和一丝病弱的委屈，怯生生地撞破了万米高空机舱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轰——！”
顾淮深伸出的、带着微颤的指尖，在触碰到辰辰冰凉小手的刹那，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双深不见底、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眼眸，在辰辰那声轻唤响起的瞬间，如同遭遇了最猛烈的海啸冲击！
所有的冰冷、压抑、痛苦、狂喜、愧疚……那些翻江倒海般激烈碰撞的情绪，都在这一刻被一种排山倒海般的、纯粹的、灭顶的震撼所彻底淹没、粉碎！
爹地……
这个称呼，像一把最温柔的钥匙，毫无预兆地、精准无比地捅开了他冰封了三十多年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最坚硬也最柔软的心门！
他维持着那个微微弯腰、指尖轻触的姿势，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凝固在原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停滞。
他死死地盯着辰辰那双因为高烧和虚弱而显得格外清亮、此刻正带着懵懂依赖和一丝怯意望着他的乌黑眼眸。那张苍白的小脸，那柔软的、带着病态卷曲的额发，那微微张开的、在氧气面罩下显得格外脆弱的小嘴……
一股滚烫的、汹涌澎湃的、混杂着失而复得的巨大狂喜、深不见底的迟来愧疚、以及一种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名为“父爱”的洪流，如同积蓄了亿万年的火山熔岩，在瞬间冲垮了他引以为傲的所有理智和冰冷外壳！
他深邃的眼眸里，那翻涌的复杂情绪瞬间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和一种近乎破碎的脆弱。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不受控制地、汹涌地冲破了堤防，在他坚毅的眼底迅速弥漫开来，形成一层越来越厚的、令人心颤的水雾。
那层水雾迅速凝聚、汇聚，最终，承载不住那汹涌的情感重量，化作一颗滚烫的、剔透的泪珠，毫无预兆地，挣脱了眼眶的束缚！
“啪嗒。”
一声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响。
那颗泪珠，带着灼人的温度，砸落在辰辰搭在身侧、那只没有插着针头的、微凉的小手背上。晕开一小片的痕迹。
顾淮深……哭了？
这个认知，比辰辰那声“爹地”更具毁灭性的冲击力！如同一道撕裂苍穹的闪电，瞬间劈开了我麻木的神经！
我瘫坐在座椅里，身体被安全带死死束缚，灵魂却仿佛被这一声呼唤和那一滴眼泪狠狠抽离！巨大的震惊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撕裂般的酸楚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顾淮深…他…他竟然哭了？！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冷硬如冰、视万物为棋子的顾淮深！那个五年前可以为了林薇对我弃如敝履、亲手递上“死亡通知书”的顾淮深！那个刚刚在书房里还散发着毁天灭地杀意的顾淮深！
此刻，他弯着腰，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垮了所有的骄傲和外壳，仅仅因为一个病弱孩子一声懵懂的呼唤，一颗滚烫的泪珠，就那样毫无防备地、脆弱地……砸落下来！
辰辰似乎被手背上那一点温热和惊动了。他小小的身体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乌黑的大眼睛眨了眨，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他似乎想看看是什么落在了自己手上，视线有些费力地向下移动。但他太虚弱了，只是徒劳地转动了一下眼珠。小嘴在氧气面罩下又动了动，发出一声更细弱、更委屈的呜咽，仿佛在控诉这陌生的触感带来的不适。
这声呜咽，像一根最细的针，狠狠扎进了顾淮深此刻脆弱到极致的心脏！
他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了触碰辰辰指尖的手！那只骨节分明、曾经签下无数决定他人命运文件的手，此刻却带着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他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擦掉那滴该死的、暴露了他所有软弱的眼泪，手抬到一半，却又僵硬地停在了半空，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茫然无措。
他高大的身躯因为剧烈的情绪冲击而微微晃动着，仿佛随时会倒下。他死死地盯着辰辰手背上那一点小小的痕迹，又猛地抬起头，看向辰辰依旧带着怯意和委屈的小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近乎崩溃的慌乱和一种被巨大情感洪流冲击得手足无措的脆弱！那里面盛满了太多太多——失而复得的狂喜、迟来五年的愧疚、对眼前小小生命的无限怜惜、对自己失控落泪的狼狈、以及一种被那声“爹地”彻底击碎所有防备后的、彻底的茫然……
“我…”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沙哑破碎得不成样子，仿佛喉咙里堵满了滚烫的砂砾。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着，似乎想解释什么，想安抚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鸣，泄露着他内心翻江倒海、无法言喻的剧痛和激荡。
他猛地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试图将那汹涌的泪意强行逼退。再睁开时，眼底的水光更盛，那层强撑的坚硬外壳彻底碎裂，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令人心碎的狼狈和一种几乎要将人灼伤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温柔与痛楚交织在一起。他再次看向辰辰，目光贪婪地、带着一种近乎膜拜的专注，描摹着孩子苍白的眉眼，仿佛要将这失而复得的珍宝，一寸寸刻进灵魂深处。
“我…” 他又尝试开口，声音依旧破碎，却带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温柔，“我…在这里…别怕…” 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机舱内，死一样的寂静。
引擎巨大的轰鸣声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只有监护仪器规律却冰冷的滴答声，如同背景里唯一的音符。Dr. Laurent和他的团队早己停下了所有动作，屏息凝神，震惊地看着眼前这颠覆性的一幕。空气凝固得如同坚冰，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种见证历史般的震撼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
我坐在那里，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安全带勒得我生疼，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楚。巨大的震惊过后，是更加汹涌的、撕裂般的疼痛和一种灭顶的茫然。
恨吗？依旧恨。恨他五年前的“死亡通知书”带来的地狱，恨他强行闯入夺走辰辰的霸道。可此刻，看着他因为辰辰一声呼唤而彻底崩塌、脆弱落泪的模样，看着他眼中那浓烈到无法作伪的痛苦、愧疚和近乎卑微的温柔……那支撑了我五年的、如同磐石般坚固的恨意，竟被狠狠撬动了一丝裂缝！
五年前…那份通知书…那份“死亡”…他以为是真的？他真的…以为我死了？这五年…他也在痛苦和寻找中煎熬？他眼里的泪…为谁而流？为“死去”的我？还是为眼前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
巨大的混乱和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楚，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我看着病床上依旧虚弱、懵懂不知世事的孩子，又看着床边那个彻底卸下所有盔甲、脆弱得如同初生婴儿般的男人…这两个本该是我生命中最亲密，却又因血海深仇而形同陌路的男人……
命运，为何如此残酷？又为何…如此讽刺？
顾淮深似乎终于从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找回了一丝力气。他不再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只是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无法抑制的微颤，再次伸向辰辰。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指尖，而是辰辰苍白汗湿的、柔软得不可思议的小小额头。
指尖带着滚烫的温度，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世上最易碎的珍宝，极其轻柔地拂开了辰辰额前被汗水濡湿的碎发。他的动作是那样轻，那样柔，充满了笨拙却无比珍视的呵护。
辰辰似乎感受到了这份小心翼翼的温柔，小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不再像之前那样紧紧蹙着。他乌黑的大眼睛依旧带着一丝怯意，但那份本能的恐惧似乎褪去了些许，只剩下孩童对陌生善意最原始的感知。他小小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甚至无意识地、极其微弱地，朝着那温热触碰的来源——那只宽大而带着微颤的手掌——极其依赖地、轻轻地蹭了一下。
这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依偎动作，像一道最强烈的光，瞬间刺破了顾淮深眼底最后残存的阴霾！
他的身体再次剧震！那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呜咽终于再也无法控制，化作一声极其低沉、极其痛苦、却又饱含着无尽狂喜和失而复得巨大满足的哽咽，冲破了他的唇齿！他猛地闭上眼，任由那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顺着他冷硬的脸部线条无声滑落，一滴，又一滴，砸在昂贵的机舱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俯下身，不再犹豫，不再克制。用那只包裹着纱布、带着血迹的手，极其轻柔却又无比坚定地，小心翼翼地、如同守护着整个失而复得的世界般，将辰辰那只没有插针头的小手，连同那只刚刚拂过他额头的手，一起，轻轻地、珍重地、完全地包裹在了自己宽大、温热、依旧带着无法抑制微颤的掌心之中。
巨大的、如同实质般的父爱，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无法言喻的守护决心，透过那紧紧包裹的双手，无声地传递给了病床上虚弱的孩子。
辰辰小小的身体，在那温暖而坚定的包裹下，似乎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港湾。他紧蹙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呼吸在氧气面罩下变得更深沉、更安稳。长长的睫毛如同疲惫的蝶翼，缓缓地、安心地合拢。小小的胸膛随着平稳的呼吸，微微起伏着，仿佛卸下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沉沉地、彻底地陷入了安眠。
机舱内，只剩下引擎的轰鸣，仪器的滴答，和那个高大男人压抑到极致、却再也无法掩饰的、断断续续的低沉哽咽。
我坐在冰冷的座椅里，看着眼前这颠覆了我所有认知、震撼了我整个灵魂的一幕——那个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此刻脆弱落泪，卑微守护；那个被我恨入骨髓的仇人，此刻却因为我的儿子一声呼唤而彻底崩塌；那个我以为早己死去的过去，此刻却以如此惨烈又如此温柔的方式，重新撞入了我的生命……
泪水，不知何时再次模糊了我的视线。不是愤怒，不是仇恨，而是一种巨大的、无法言喻的茫然和一种被命运巨轮狠狠碾过的、深入骨髓的疲惫与……痛楚。
恨意，在巨大的真相和这颠覆性的情感冲击下，第一次，出现了无法忽视的、巨大的裂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