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妈李琼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箍着我的胳膊，高跟鞋急促地敲击着省城人行道的水泥地，发出愤怒的“哒哒”声。我被拽得踉踉跄跄，几乎是被拖着往前走。小布包在胸前剧烈地晃荡，里面那堆被斥为“废铜烂铁”的旧钱币哗啦作响，像是对我天真妄想最刺耳的嘲笑。
“丢人现眼！跟你妈一样没出息！几毛钱就想发财？做梦！”
二姨妈压低的、咬牙切齿的怒骂还在耳边嗡嗡作响，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心里。那鲜红的指甲深深陷进我胳膊的里，带来尖锐的疼痛，却远不及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羞愤来得伤人！仿佛我，连同我那个贫穷的家，都是她光鲜亮丽省城生活里甩不掉的、散发着霉味的污点！
巨大的屈辱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在彩票店里升起的、关于5000万巨奖的狂喜和发现疑似“废票”的悸动。前世身为成功人士、手握千万财富的骄傲，与此刻五岁孩童的无力、贫穷和被至亲（虽然是姨妈）当众嫌弃的羞耻感猛烈碰撞！胃里那碗刚下肚的、带着肉丝的阳春面此刻翻江倒海，带来一阵阵恶心。
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些？！宸，心怡，我的家……那冰冷的河沙……那该死的彩票！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喧嚣的街道和匆匆的人流。我死死咬住下唇，不让那懦弱的液体掉下来。在这个时空，眼泪是最无用的东西。
“哭？你还有脸哭？！”二姨妈猛地停下脚步，甩开我的胳膊，力道大得让我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瞪着我，涂着鲜红唇膏的嘴唇因为愤怒而紧抿着，那张漂亮的脸此刻显得有些扭曲，“知不知道刚才多丢人？！我李琼带你出来，不是让你拿着堆破烂去给人当笑话看的！真是……跟你妈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穷酸相！扶不上墙的烂泥！”
每一个字都像鞭子，狠狠抽打在我摇摇欲坠的自尊上。血液仿佛都冲上了头顶，脸颊滚烫，耳朵里嗡嗡作响。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否定、被踩进泥里的愤怒和不甘！如果不是这具五岁的躯壳，如果不是这该死的时空错位……
我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逼退眼眶里的酸涩，毫不退缩地迎上二姨妈那充满鄙夷的目光。那眼神不再是属于五岁孩子的懵懂或怯懦，而是带着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锐利，甚至……一丝连我自己都未察觉的、属于前世成功者的威压。
这眼神让二姨妈李琼愣了一下。她似乎没料到这个一向在她面前装乖卖巧的“小憨子”会有这样的反应。那冰冷的、不像孩子的目光，让她心头莫名地一悸，下意识地避开了我的视线。
“看什么看？还不快走！杵在这里继续丢人吗？”她色厉内荏地呵斥了一句，转身继续大步往前走，只是脚步不再像刚才那样怒气冲冲，高跟鞋的声响也凌乱了些。
我默默地跟在后面，胳膊上被掐出的红印隐隐作痛。小布包里的钱币安静了下来，但刚才在彩票店里那一瞥——柜台角落小纸盒里那张被揉成团的、颜色和样式都无比熟悉的“废票”——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那张票……会是它吗？
那串改变了我前世命运、又失之交臂的号码……它就在那里！就在那个不起眼的纸盒里！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燎原，瞬间烧尽了所有的屈辱和愤怒，只剩下一种近乎偏执的渴望和一种冰冷的算计！钱！我需要钱！不是那几毛几分的旧币，而是真正的、能改变眼下这绝望处境的现金！
二姨妈显然不可能再给我任何接近彩票店的机会。她带着我，像完成任务一样，草草逛了几个地方，买了一点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大概是为了回去堵外婆和妈妈的嘴），就匆匆返回了她租住的小单间。
房间里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二姨妈板着脸，一言不发地整理着自己的东西，那鲜红的指甲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她甚至懒得看我一眼，仿佛我是一件需要尽快处理掉的麻烦行李。
我蜷缩在房间唯一一张硬板床的角落，抱着我的小布包。窗外，省城的霓虹灯开始次第亮起，勾勒出远处模糊的高楼轮廓，与这间简陋小屋形成了残酷的对比。宸的笑容，心怡奶声奶气的呼唤，那冰冷的河沙和银行卡短信里那串令人眩晕的数字……这些画面在脑海中翻腾，带来尖锐的痛楚，也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孤注一掷的决心。
那张彩票！必须拿到它！
深夜，二姨妈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我屏住呼吸，像一只警觉的小兽，在黑暗中睁大眼睛。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城市永不熄灭的微光，我死死盯着二姨妈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个精致的手提包。
心跳如擂鼓。我知道这很冒险，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但贫穷的恐惧和那张彩票带来的巨大诱惑，像两只无形的手，推着我走向悬崖边缘。
我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从床上滑下来，光着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一步，两步……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我走到床头柜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光滑的皮革表面。
就在这时！
“啪嗒！”
一声轻响！床头柜上的一个小药瓶被我颤抖的手不小心碰倒了！虽然我眼疾手快地在它滚落前扶住，但那轻微的碰撞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
二姨妈猛地翻了个身！含糊地嘟囔了一句：“……谁？”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止了。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时间仿佛停滞了。几秒钟后，二姨妈沉重的呼吸声再次响起，她只是翻了个身，并未醒来。
巨大的虚脱感袭来，我几乎在地。扶着药瓶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不行……太冒险了。二姨妈睡得不沉，而且她对她的包显然很在意。
我死死咬住嘴唇，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绝望像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难道就这样放弃？眼睁睁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可能改变一切的“废票”溜走？
不！绝不！
一个更加大胆、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在绝望的深渊里猛地闪现！
我慢慢松开扶着药瓶的手，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回床边。我没有再试图去碰那个手提包，而是重新爬上床，蜷缩进被子里，紧紧地抱住了我的小布包。
黑暗中，我的眼睛亮得惊人，像两颗燃烧着孤注一掷火焰的寒星。
二姨妈……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了。
那张彩票，我一定要拿到手！用我自己的方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