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携着浓重的咸腥味,“呼”地一下扑到陈阿海脸上。他猫在船坞角落,手里牢牢攥着一把木工刨子。身上的蓝布衫早被汗水湿透,紧紧贴在背上,露出那道被藤壶划开的伤疤,像条扭曲的蚯蚓。
“这玩意儿要是能转起来,嘿,咱撒网能撒得更深,收网也能快不少。”他小声嘀咕着,手指轻轻着木齿轮上的刻痕。
夜色像口大黑锅,沉沉地扣住整个码头。远处传来巡逻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好似重锤砸在他心上,让他的心跟着“砰砰”首跳。
他抬头瞅了眼时间,再过半小时,民兵就得换岗。得抓紧在这之前把最后几块齿轮组装好。
船坞深处堆着几根老木头,是他和林岚昨晚借着夜校的由头,从仓库“顺”出来的。当时王德发在屋里打瞌睡,桌上放着半瓶喝了一半的鱼干酒,酒味在屋里弥漫着。
想到这事儿,陈阿海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可这笑声刚出口,就被一阵冷风吹散,没了踪影。
他低下头,接着打磨齿轮边缘,动作娴熟得像个干了几十年的老木匠。谁能想到,这手艺是他在研究所跟着导师做模型时练出来的呢。
“咔哒”一声,最后一块齿轮稳稳嵌进框架,严丝合缝。
他松了口气,正打算抬手抹把汗,突然听到外头传来脚步声。
这脚步声跟巡逻的不一样,是皮鞋底敲在石板上的声音,沉稳又有力。
陈阿海心里“咯噔”一下,赶忙抓起刷子,往齿轮上涂红漆。
“战天斗地!”他在心里默默念着,顺手在旁边写下几个大字。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李建国走了进来。
他手里拿着手电筒,光柱在船坞里扫来扫去,最后停在那台还没完全伪装好的绞网机上。
“这是啥?”他问道。
“宣传模型。”陈阿海语气平淡,“公社说要搞‘大干一百天’,我提前准备准备。”
李建国没吭声,走上前几步,伸手摸了摸齿轮。
他的手指轻微抖了一下。
陈阿海留意到这个细节,心猛地一紧。
“你以前……见过这样的东西不?”他试探着问。
李建国没回答,只是盯着齿轮看。
船坞里安静极了,连外面海浪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过了好一会儿,李建国才开口:“明天我再来量尺寸。”
说完,他转身走了。
陈阿海站在原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
他总感觉,刚才那一幕有点不对劲。
……
第二天一早,陈阿海刚踏出家门,就瞧见周明远蹲在墙角抽烟。
这家伙神出鬼没的,平常根本见不着人,一出现准没好事儿。
“来了。”周明远扔掉烟头,站起身。
陈阿海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巷子深处。
“给你个东西。”周明远从怀里掏出一本书,封皮都泛黄了,上面写着《潮汐简表》西个字。
“哪儿来的?”陈阿海接过书,翻了几页,发现里面的数据和母亲记录的差不多。
“别问那么多。”周明远压低声音,“记住,这是1962年的绝密资料。”
陈阿海眼睛一亮,立马明白这本书意味着什么。
他抬头看着周明远,刚要说话,却被对方打断。
“还有件事儿。”周明远声音压得更低,“你妈是不是藏了点东西?”
陈阿海愣了一下,“你咋知道?”
“我知道的事儿比你想得多多了。”周明远笑了笑,“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完,他转身就要走。
“等等!”陈阿海叫住他,“你到底是谁?”
周明远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
“我是谁不重要。”他说,“重要的是,你得小心王德发。”
话刚说完,他就消失在晨雾里。
陈阿海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本《潮汐简表》,心脏跳得像敲鼓一样。
他知道,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
当天下午,李建国果真又来了。
这次他带着尺子和红笔,仔仔细细地测量绞网机的尺寸,还一边记笔记。
“你这模型做得不错。”他突然说,“就是小了点。”
“等正式开工,肯定做大的。”陈阿海笑着回应。
李建国点点头,突然指着齿轮问:“你这结构,从哪儿学来的?”
“看书学的。”陈阿海回答得很干脆。
“啥书?”
“《毛主席语录》。”他说着,故意翻开那本书,指着一页关于“科学种田”的插图,“你看,这里面就有类似的机械原理。”
李建国默默地看着那页纸,眼神有些复杂。
“你小子……”他突然笑了,“有点意思。”
说完,他留下一句“明天再来”,就走了。
陈阿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一点也轻松不起来。
他隐隐觉得,李建国的态度变了。
但变得是哪一面呢?
是敌是友?
没人能说得清。
……
晚上,陈阿海回到船坞,接着调试绞网机。
他把一根绳子绕过齿轮,试着拉了一下。
“咔啦”一声,整套装置居然动起来了!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齿轮慢慢转动。
那一刻,周围好像都静止了。
他成功了。
虽说只是个粗糙的木质模型,但它真能运转!
他兴奋得一下子跳起来,冲出门外,对着夜空挥舞拳头。
“成了!老子真他妈成了!”
远处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像是在回应他的呐喊。
他跑回家,把这消息告诉母亲。
林春兰正在补网,听了之后抬起头,眼里满是担忧。
“阿海,你能不能慢点?”她轻声说,“妈怕你走得太快,会摔倒。”
“妈,这不是摔倒的事儿。”陈阿海握住她的手,“这是我爸当年没完成的事儿。”
林春兰愣住了。
“你知道多少?”她问。
“不多。”陈阿海摇摇头,“但我一定会查清楚。”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块贝壳,放在母亲手心里。
“你说这片盐田藏着秘密。”他说,“我想知道,我爸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春兰没说话,只是紧紧握住了贝壳。
窗外,月光洒在海面上,波光闪闪。
海风依旧吹着,吹得人心里乱糟糟的。
……
第二天一早,王德发果然又来了。
他带着两个民兵,风风火火地冲进船坞。
“奉公社命令,查封反动工具!”他大声叫嚷着。
陈阿海站在门口,冷冷地看着他。
“你们凭啥?”他问。
“凭你私造机器,扰乱生产秩序!”王德发冷笑着,“还有这本《潮汐简表》,一看就是禁书!”
他伸手去抢书,却被陈阿海一把抓住手腕。
“你懂个屁!”陈阿海咬着牙,“这是科学!”
王德发挣脱开,一脚踢向绞网机。
“咔嚓”一声,齿轮裂开一条缝。
陈阿海眼睛猛地一缩。
“你完了。”他低声说。
王德发愣了一下,“你说啥?”
“我说,你完了。”陈阿海又说了一遍,嘴角扬起一抹冷笑,“你以为毁了这台机器,就能拦住我们?”
王德发脸色变了。
他转身就想跑,却被门外一个声音叫住。
“王主任,公社找你。”
大家回头一看,只见李建国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份文件。
“咋回事?”王德发强装镇定。
“你自己看吧。”李建国递过去一张纸,“说是有人举报你贪污外汇券。”
王德发的脸一下子变白了。
他慌乱地扫了一眼文件,然后猛地抬头看向陈阿海。
陈阿海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李队长,”他说,“昨天你不是说要量尺寸吗?要不现在接着量?”
李建国点点头,走进船坞。
他走到那台破损的绞网机前,弯下腰,轻轻抚摸着齿轮。
过了一会儿,他首起身,看着陈阿海。
“修得好吗?”他问。
“修得好。”陈阿海回答得很坚决。
李建国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王德发站在门口,脸色铁青。
他知道自己完蛋了。
而陈阿海,站在船坞中央,望着破碎的齿轮,眼里燃起一团火。
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真正的风暴,还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