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州,贺拔岳帅府。
关陇集团最高统帅贺拔岳、贺拔胜端坐主位。下首,左席坐着侯莫陈悦、侯莫陈崇,宇文泰、赵贵位列其右。谋士苏绰、卢辩以及将领独孤信、李虎等齐聚。羌族猛将雷震天亦在座。
“报——邺城渤海王使到!”传令兵抱入一摞锦盒,金丝织纹在烛火下晃眼,“说是……给诸位大人的英雄帖!”
帐内铠甲轻响。卢辩推了推鼻梁木简,苏绰抚着青髯的手指微顿。贺拔岳眼皮未抬,指节叩了叩雕兽案几:“发。”
锦盒逐一打开,帖子措辞华丽,极尽颂扬之能事,邀请诸位“关陇柱石”、“当世豪杰”共赴邺城观渤海王加冕盛典。其中宇文泰面前的匣子最是华贵,金箔贴边嵌着细碎珍珠,帖文用银丝绣在雪色帛上;侯莫陈悦的木匣最大,掀开时碎玉簌簌落响,烫金帖子足有小臂长;连座末的羌族小将雷震天都捧着嵌了红珊瑚的帖子,咧嘴时露出虎牙。更诡异的是,刚从信都叛逃来的贺拔胜也收到帖子,边角绣着“贺拔将军弃暗投明,迷途知返……”
更令人震惊的是,其中一份帖子,赫然写着宇文泰在杀豕口秘密收拢溃兵、等待了半年都未曾露面的重要人物——于谨的名字!这份帖子如同鬼魅般出现,让帐内瞬间弥漫开一股寒意——难道高欢麾下真有未卜先知的高人?
“等等。”贺拔岳的声音像冰锥敲在铜器上,“我的呢?”
满帐寂静。所有人的目光扫过案面:主位前空空如也,唯有宇文泰那帖的珠光刺得人眼疼。侯莫陈悦猛地掀翻矮凳,铁靴踏得木板吱呀:“高欢狗贼!给黑獭(宇文泰小名)贴金,给某镶玉,偏漏了主帅?当我关陇是泥捏的!”
“都督稍安。”苏绰起身按住他的手腕,目光扫过宇文泰那帖上的烫金字样,“此乃离间毒计。渤海王独漏主帅帖,又以重礼分赐诸将——分明让我关陇内部出现将帅纷争啊!”
卢辩展开一卷舆图,指尖点在邺城方位:“高欢下月加冕,无非想借盛典扬威。若我等无人赴会,反显怯懦;若亲往,则如羊入虎口。依在下之见:大帅及都督不便出面,派使团去。”他看向贺拔岳,“选些精明人士作代表,捧些土产作贺礼,既全了礼节,又不落他圈套,但仅做使团,不承诺任何行动。”
贺拔岳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好个高欢,当年在灵州时……嗨!如今倒成了心腹大患!”他猛地看向宇文泰,目光像鹰隼啄在对方肩甲上,“黑獭,你在杀豕口收编的兵将最熟路途,这使团……就由你操办。”
宇文泰低头,手指着金箔帖的边缘,指腹被硌出红印:“末将领命。”
“记住了,”贺拔岳起身时,大氅扫过烛台,火苗晃得帐影扭曲,“别让使团带回来的,只有高欢的笑柄。”他走到帐口,突然回头,眼神重重锤砸在宇文泰脸上。
关陇,平凉城。
再说于谨来到关陇平凉,不见士卒护卫,却见城门口竟堵着一支喧闹的汉家迎亲队伍!披红挂彩,锣鼓喧天,一顶装饰华美的花轿正正停在路中央,挡住了去路。
于谨心中警铃大作!他下意识地一拨驴头,就想绕道而行,或者干脆暂避风头。
“思敬先生留步!黑獭在此恭候多时了!
一声洪亮的呼喊自身后传来!于谨猛地回头,只见一队剽悍骑兵疾驰而来,为首一人翻身下马,正是宇文泰!他面无半点笑容,带着几分急促,大步流星地冲到于谨驴前,不由分说,一把抓住于谨的手臂:
“先生莫要离开!可让黑獭好等!快,快请先生上轿!”宇文泰一边说,一边半拉半扶地将还没反应过来的于谨往那顶花轿引去,同时对迎亲队伍高喊:“吉时己到!奏乐!起轿!”
霎时间,喜庆的锣鼓唢呐震天响起,吹鼓手们卖力地演奏起来,场面热闹非凡!
于谨被这阵仗弄得哭笑不得,又惊又疑,被宇文泰“塞”进花轿前,苦笑道:“都督,这是何意?于谨不过一败军之将,亡命之徒,有何颜面受此…此等礼遇?”
“有何颜面?就凭渤海王不远千里,特意送来的那封‘英雄帖’,恭候先生多时了!”
于谨定睛一看,这才发现花轿旁随行的“送亲”队伍里,赫然是苏绰和卢辩!他恍然大悟,惊愕之余又觉荒诞:“原来二公早就来此‘迎亲’了!既然有渤海王亲自当红娘,那我这败军之将不敢不从啊!”
“好!先生乃当世卧龙,智谋无双!黑獭盼先生如久旱盼甘霖!今日先生驾临,实乃天赐良缘!特以此花轿相迎,喻示先生与我关陇,如珠联璧合,永结同心!此轿,唯先生配坐!请先生上轿——!”
在宇文泰的搀扶下,于谨坐进了那顶象征“珠联璧合”的花轿,在震天的鼓乐和关陇将士好奇而敬重的目光中,被抬进了杀豕口大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