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骞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地看着怀中眼神空洞、如同破碎人偶般的贺连绫。高欢拍着大腿重新坐下,抓起一只烤得金黄的羊腿,狠狠撕咬了一大口,油光满面,他指着被孙骞半扶半拖带走的贺连绫背影,对自己的小舅子娄昭挤眉弄眼,声音洪亮:“瞧见没?孙骞这小子,今晚可有‘福气’了!哈哈哈!”
满殿的骄兵悍将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充满狎昵与恶意的哄笑声。就在这充满暴戾与淫邪气氛的宴席达到高潮时,殿外忽然传来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一名背插三支染血翎羽的传令兵,不顾侍卫阻拦,连滚爬爬地冲进大殿,扑倒在地,声音因极度的惊惶而嘶哑变调。
“报——!信都八百里加急军报——!”
殿内的喧嚣戛然而止!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那名狼狈的传令兵身上。高欢啃羊腿的动作顿住,眉头微皱,一股不祥的预感掠过心头。
“贺拔胜(贺拔破胡)将军……贺拔胜将军率其本部精锐万余,叛出信都,向西……向西关陇方向去了!斛律金将军己派轻骑尾随监视,请示渤海王,是否全力追击截杀?”
高欢闻言,眉毛只是稍微一紧,随即挥了挥手,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轻蔑:“贺拔破胡?哼,丧家之犬,不足为虑!定是投奔他兄弟贺拔岳去了!区区小事,也值八百里加急?扰了本王的酒兴!告诉斛律金,盯着便是,不必深追,由他去吧!” 他抓起酒壶,给自己满满倒了一杯。
又一传令兵几乎哭喊出来:“报——!探马急报!尔朱天光率大军二十万,突然出现在邺城以南的汤阴地界,扎下连营数十里!兵锋……兵锋首指邺城!”
“什么?!” 高欢手中的金杯“哐当”一声砸在案上,琼浆玉液溅了满身满脸!他猛地站起,脸色瞬间铁青,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怒火,咆哮声震得殿梁嗡嗡作响:“尔朱天光?!他不是滚回关陇老家了吗?!韩轨!公孙台何在?”
仿佛为了印证这晴天霹雳,殿外又接连冲进两名背插赤翎的传令兵,声音一个比一个急促绝望:
“报——!高岳将军(高欢堂弟)奉令巡查邺南漳水林,遭遇尔朱天光先锋大将蔡俊部伏击!高将军率五百亲骑浴血奋战……”
“报——!高岳将军……高岳将军寡不敌众,身陷重围,被……被那蔡俊……”
“报——!高岳将军的首级……己被尔朱天光下令,高悬于汤阴城头!尔朱天光派人送来战表,言……言……” 传令兵吓得不敢再说
高欢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顶门,眼前发黑,踉跄一步,猛地将面前沉重的酒案掀翻!杯盘珍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他须发戟张,目眦欲裂,如同受伤的狂狮,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尔朱天光——!我高欢与你——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他血红的目光猛地刺向席间同样震惊起身的虎威将军高昂(高敖曹),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悲痛而扭曲:“高傲曹!你不是自诩汉家第一骁将吗?!给你两万精兵!去!给本王把尔朱天光的狗头砍下来!把阿岳(高岳)的首级……给本王夺回来!能否办到?!”
高昂浓眉紧锁,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巨变和主公丧失理智的命令,他握紧了拳头,却罕见地出现了犹豫。二十万大军压境,敌情不明,主帅新丧,岂是两万兵能轻易解决的?
谋主孙腾见状,急忙出列,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明公!明公息怒!万万不可意气用事!那尔朱天光去而复返,来势汹汹,二十万大军绝非虚言!其帐下于谨(字思敬)足智多谋,更有蔡俊、尔朱天德等猛将为爪牙!汤阴距邺城不过百里之遥,此乃生死存亡之秋!当速召众将,共商御敌方略,切不可轻敌浪战啊!”
窦泰、段韶、侯景等大将也纷纷出列,齐声劝阻:“望渤海王暂息雷霆之怒!以大局为重!”
高欢胸膛剧烈起伏,看着众将,理智稍稍压过悲愤,但未及开口,又一名传令兵连滚爬爬冲入,带来了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消息:
“报——!伏波将军韩轨……韩轨将军闻听尔朱天光大军压境,竟……竟未得军令,擅自率其本部大军离开防区,向汤阴方向急进!探马回报……恐……恐有投敌之嫌啊!”
“不可能!绝不可能!” 高欢如遭重击,连连摇头,韩轨是他起家的老兄弟,紫陌血战同生共死,怎会投敌?
“报——!鸿福将军公孙台所部,在前往预定集结地途中,突遇百年不遇之暴雨山洪!道路被泥石流彻底冲毁阻断!公孙将军与所部……暂时下落不明!”
一连串的噩耗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庆功宴的余温彻底扑灭,只剩下刺骨的寒意和浓得化不开的杀机!铜雀台上,歌舞升平转瞬成修罗场前奏!尔朱天光二十万大军的阴影,如同垂天之云,沉沉压向刚刚易主的邺城!
高欢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恢复了一丝枭雄的冷厉。他环视帐下众将,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孙腾、段韶、侯景、高昂、窦泰留下!其余众将,即刻回营,整军备战!高乾!”
“末将在!” 高乾肃然出列。
“你速回信都!给我守好家!一粒米,一支箭,都不许有失!”
“末将遵命!人在城在!” 高乾抱拳领命,转身大步离去。
殿门轰然关闭,将喧嚣与恐惧暂时隔绝。摇曳的烛光下,高欢与他的核心智囊猛将们,围绕着巨大的邺城沙盘,开始了决定命运的谋划。窗外,夜色如墨,风雨欲来。韩陵之战的硝烟刚刚散去,一场规模更大、更为凶险的汤阴之战,己然拉开了血腥的序幕!